韓德讓幾乎一夜不曾入眠,耳畔總像有蟬在吟唱,以至于他眼前不住的出現(xiàn)遍地黃花的景象,蜜蜂、蝴蝶在黃花之間翩然飛舞。之后。他確信那黃花就是山菊花,場景一轉(zhuǎn),山菊花開在懸崖邊,峭楞楞,意欲與寒澗比清泠,與青松比風骨。
折騰了一夜,天亮醒來,韓德讓感到頭暈腦脹,匆匆洗了一把臉,拿起兩個胡餅,就去早朝。
太后、皇上已經(jīng)在宣和殿坐著,百官也都到齊,看樣子,都已參拜,整整齊齊地站在堂下。
韓德讓走進朝堂,參拜畢。
蕭綽說:“丞相大人為何今天遲到了?”
眾人聽了滿臉疑惑,看著蕭綽,以為蕭綽把韓德讓看成了室昉。
蕭綽說:“諸位愛卿,別看著朕,朕現(xiàn)在宣布,即日起,丞相一職由韓德讓擔任,另擢任張儉為南院樞密使,輔助丞相處理國事?!?br/>
這一任命,頓時在朝臣間炸鍋了。大臣對于韓德讓的任命,尚能接受,卻怎么也想不到張儉會出任南院樞密使。這些大臣中間有好多人還不知道張儉是何人,更不知道他做過什么事,到底有哪些才能?
蕭綽聽著大臣們的竊竊私語,說:“諸位愛卿,你們可能對這位張儉還不是很熟悉,朕告訴你們,推舉張儉的是丞相大人。他為什么推舉他?因為張儉曾彈劾過丞相的大哥韓德源貪污瀆職,最終,朝廷罷免了韓德源。諸位,丞相對彈劾自己大哥的人都舉薦,說他是一個大才,你們還懷疑什么呢?”
堂下一時沉寂下來。
耶律隆緒說:“丞相大人舉薦張儉,朕也十分贊成,朕記得朕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夢見朕坐在御榻上,身邊站著四個人,喂朕吃東西,一人喂朕二口,朕醒來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幾年前,張儉中了進士第一,室昉丞相就對朕說朕的夢中人出現(xiàn)了。朕請他詳解。室昉丞相說‘張儉的儉字,正是由四個人字和兩個口加一個一字組成的’說朕的夢正是應在張儉的身上,是上天讓張儉來輔助朕的?!?br/>
眾臣們想了想,果然是這么回事,既然皇上都這么說了,再有異議豈不是自討沒趣?
蕭綽說:“既然愛卿們對此沒有什么意見,那就擬旨召張儉回京任職吧?!?br/>
耶律隆緒說:“稟告太后,朕聽說守太保近日將回上京,可否令張儉與守太保一道回京,路上也好有個照應?!?br/>
蕭綽忙問:“耶律斜軫要回上京了?”
耶律隆緒說:“守太保近日病情加重,前日,朕派去看望他的人回來說,他們即將回上京來?!?br/>
蕭綽說:“那正好讓張儉與他同行,另外,派一個御醫(yī)前去,途中好照料。”
耶律隆緒說:“還是太后想的周到?!?br/>
韓德讓說:“守太保已經(jīng)很久沒在上京居住了,守太保的官邸也多年沒有修繕了,得派人修繕,免得守太保回來了,連一個住處都沒有?!?br/>
耶律隆緒說:“丞相說的是,就令戶部使王繼忠主管此事。”
王繼忠怎么也沒有想到皇上會他管這事,但既然領了圣命,就不得不盡力而為,立刻,找來工匠到守太保府邸,該拆的拆,該換的換,該補的補。
可是,耶律斜軫一直住在山西,差不多十年沒回上京了。房屋損毀十分嚴重,大梁都腐蝕了,椽子、檁子折斷了不少。由于時間緊迫,王繼忠一時找不到很好的木材,心里十分著急。
康延欣也跟著著急,在家中走來走去,做事都心不在焉的。
張瑗見了,說:“阿姊,你這幾天怎么了,著急什么?”
康延欣說:“還不是因為皇上給了繼忠一個破差事。”
張瑗說:“是不是為修繕守太保的府邸的事?”
康延欣說:“是啊,守太保十年未住府邸了,府邸破爛不堪,一時難以修好,眼看守太保就要回來了,修不好府邸,怎么交差?”
張瑗噗地一笑,說:“難怪王大哥這幾日飯都吃不下呢?!?br/>
康延欣說:“虧你還笑得出來,你個沒良心的,人家都急死了?!?br/>
張瑗說:“我就是要看他著急,誰叫他眼中無人的?!?br/>
一句話提醒了康延欣,她立即上前做出要打張瑗的樣子,說:“好你個小妮子,原來你是想看繼忠的笑話,繼忠也是榆木腦袋,現(xiàn)成的大匠作在這里,怕什么,明天就讓繼忠稟告皇上,讓你去修繕守太保府邸,交不了差,讓皇上打你的屁股。”
張瑗忙說:“千萬別讓我去修繕守太保府,我想王大哥現(xiàn)在只是愁沒有木料,但是我有呀,他怎么不找我要?”
康延欣高興地拍起手來,說:“對呀,你修佛塔,一定還剩下許多木料,正好用上?!?br/>
康延欣連忙告訴了王繼忠,王繼忠大喜,想不到這一大難題,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解決了。今天早朝時,他還為了此事,向太后、皇上訴苦,希望皇上多派一些人,到郊外去伐木料回來。沒想到皇上竟說,這事讓他自己解決,可是,自己一時哪里找得到這么多人呢?再說,砍伐的木料還要晾干才能使用,這怎么趕得上完工的期限呢?
王繼忠得知張瑗要把修佛塔剩下的木料給他,心中的石頭一下子落地了,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只一遍又一遍說她是雪中送炭,說是她救了他的命。
張瑗笑道:“王大哥,你的命也太不值錢了,幾根木頭就能換回來?!?br/>
王繼忠只是看著張瑗嘻嘻地笑著。
康延欣說:“瞧瞧,你這副樣子,跟傻子有什么區(qū)別?”
王繼忠依舊嘿嘿地笑著,最后,說:“張瑗妹子,你去守太保府當監(jiān)工吧?!?br/>
張瑗說:“不去,誰稀罕當監(jiān)工?”
王繼忠說:“是啊,你是大匠作,做大建造的,哪里看得上修修補補的小事?”
張瑗說:“誰看不上修修補補的小工程,我明日就去守太保府,保證修得比新的還強幾倍?!?br/>
王繼忠說:“我就知道妹子會幫我的,唉,有你去我可以睡大覺了?!?br/>
康延欣知道張瑗的心思,其實她就想借機和王繼忠在一起,可是,皇上那邊怎么辦?得罪了皇上怎么辦?
耶律隆緒聽說王繼忠在釋迦佛塔那邊轉(zhuǎn)運木料,心想這一定是得到了張瑗的同意。他本來想為難一下王繼忠的,太后和許多大臣都說王繼忠很能干,但他對王繼忠又一份芥蒂,更讓他心里不高興的是張瑗喜歡王繼忠,所以,他想看到王繼忠難堪。
可是,王繼忠竟用上了做佛塔剩下的木料,讓耶律隆緒始料不及。
“這一定是張瑗在幫他?!币陕【w這樣氣憤地說著,“不,朕要辦他挪用公物之罪。”
次日,早朝既罷,耶律隆緒對大臣們說要帶大家去守太保府邸去看看,說守太保馬上就要到上京了,大家要去看看房屋修繕得怎么樣了,不能讓守太?;貋砹诉€沒有地方住。
眾臣聽了,都稱皇上為臣子想的周到,遂隨著耶律隆緒一起到了守太保府。
房屋已經(jīng)修好了,做工的人正在修整花園,花園里還添加了不少新的景致,曲徑池沼,水榭亭臺掩映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濃陰之中,奇卉異石,塔松曲梅,幽蘭藤蘿,隨景就勢,點綴其間。三步一景,十步一換,風格各異,令人賞心悅目,目不暇接。
正屋更是修繕得巧妙,修舊如舊,幾乎不曾發(fā)現(xiàn)有修繕過的痕跡。整個房屋完整統(tǒng)一,和諧一致。走進屋里,宛如步入記憶之中,點點滴滴都記載著舊時的光陰。
耶律隆緒曾好多次來到守太保府做客,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印象,置身其間,記憶的碎片紛至沓來。他一下子感到這里十分親切,往事歷歷在目,就像在昨日發(fā)生。他不敢相信,這幾乎變成廢墟的府邸經(jīng)王繼忠一整治,竟然恢復原樣,甚至比原來的還漂亮。
耶律隆緒把王繼忠叫過來,大大的夸獎他一番。
王繼忠說:“皇上,這不是我的功勞?!?br/>
耶律隆緒說:“不是你的,是誰的?”
王繼忠說:“這都是張瑗小姐監(jiān)督修繕的?!?br/>
耶律隆緒說:“什么?是張瑗監(jiān)督修繕的?”
王繼忠說:“是的,修繕設計,監(jiān)督施工,都是她做的,臣只是幫忙打打下手?!?br/>
耶律隆緒說:“張瑗,張瑗呢,張瑗在哪兒?”
王繼忠說:“聽說皇上來了,她躲避到后堂去了?”
耶律隆緒說:“快讓她來見朕?!?br/>
王繼忠連忙跑進后堂,不一會兒,張瑗出來了,見了耶律隆緒。
耶律隆緒眼睛一直盯著張瑗,說:“這府邸是你修繕的?”
張瑗說:“臣只是一個監(jiān)工,王大人才是修繕府邸的主持人?!?br/>
耶律隆緒說:“張瑗,你有一身的才學,不應該做這些小事,隨朕進宮,朕要大用才對?!?br/>
張瑗說:“皇上,臣才疏學淺,不堪大任,望皇上不要看錯人。”
耶律隆緒說:“不,朕不會看錯的,你是朕需要的人?!?br/>
張瑗說:“小女子,山野村婦不懂規(guī)矩,怕玷污了皇上的眼睛,小女子這就離開?!?br/>
張瑗說罷轉(zhuǎn)身出了守太保府。
耶律隆緒看著張瑗離開,想喊她轉(zhuǎn)來,卻又喊不出口,回頭看見王繼忠站在一邊,滿臉不悅,道:“都收拾好了,迎接守太?;貋??!?br/>
王繼忠連忙稱是。
耶律隆緒看了看府邸,對眾臣說:“好了,都回去吧,朕也回宮去。”
兩日后,耶律斜軫回到上京,韓德讓出城迎接。耶律斜軫坐在馬車上,見到韓德讓顯得十分高興,讓韓德讓坐在自己的身邊。
韓德讓見劉玉蘭坐在車內(nèi),便說:“二哥,我們直接回府邸吧,到了府里,我好好與你說話?!?br/>
耶律斜軫點點頭,車子就進城了。
韓德讓沒想到耶律斜軫竟病成這樣,他好像已經(jīng)被抽去身體里面所有的東西,只剩下幾根骨頭支撐著,他一直靠在劉玉蘭的肩上,目光呆滯,一點也看不出昔日的神采。
韓德讓看著嘎嘎而行的馬車,城頭夕陽已經(jīng)沒了一半,濃濃的陰影在撲過來,一滴淚水掛在韓德讓的腮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