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瑞覺得這個邏輯鏈似乎有點問題,可線索偏偏像一根浮游的細(xì)線,搖搖曳曳的,讓人沒辦法拽到手里。
都怪這午后的陽光,曬得人越發(fā)地昏昏沉沉。
秦瑞看徐書佑長袖西褲,臉頰已明顯有了細(xì)汗,就拉扯了一下他腰間的衣衫:“太熱了,站樹蔭里吧。”
說著便自顧自退后了兩步,徐書佑難得順從地跟了過去,等著對方回答。
樹影婆娑,蟬鳴陣陣,眼前的人兒卻仍不開口。
倒是劇組那廂已經(jīng)結(jié)束,開始分組工作。
不過陳啟年一行是匆忙趕來,斌哥早已通知了后勤額外留了午餐,一路小跑過來喊徐書佑,距離近些才發(fā)現(xiàn)邊上站著的是秦瑞。
“啊,是結(jié)婚的小姐姐!”斌哥不知道名字,就給她套了個稱呼。
大嗓門也有用處,秦瑞的魂被喊了回來,順帶還眨了眨眼睛。
斌哥也算趁熱打鐵,大力拍著胸脯,試圖喚醒對方的記憶:“是我啊,昨天晚上我們見過的,你忘記啦?”
“哦哦哦,你好你好,我叫秦瑞。是這次學(xué)校方的對接老師?!鼻厝疒s緊打招呼,深怕對方的熊掌把自己的胸口拍出一個洞來,這大手的力道,她可是深有體驗的。
“嘿嘿,那秦老師好!”斌哥說著還立正敬禮。
“徐少,餐廳準(zhǔn)備好了,你跟我們一起去吃點吧?!备阈φ聝刹煌?,才是斌哥的職業(yè)操守。
徐書佑卻轉(zhuǎn)身正對秦瑞:“我剛才說的事情,你考慮清楚。這幾天我都在學(xué)校,你確定了,告訴我?!比缓蟛趴聪虮蟾?,準(zhǔn)備離開。
走出不遠(yuǎn),秦瑞的聲音就隨風(fēng)傳了過來:“等一下……”
斌哥不明所以,而徐書佑卻已摸透了七八分。
并不是因為他和秦瑞的接觸要比斌哥多,而是因為他的身份。所謂的有錢人,自是也免不了這世間應(yīng)酬,親友長短,往來算計。但“有錢”這兩個字,已經(jīng)為他們規(guī)避了絕大部分普羅大眾每日的雞毛蒜皮。
寧可在寶馬車上哭,也不在自行車上笑。
并不是世俗,也不是勢力。
是真的太累了。
蕓蕓眾生,求名、求利,歸根到底不過是求“被善待”,僅是這三個字而已。
徐書佑雖然面上冷漠,但說出去的話句句真心,他不需要討好,也不曾害怕什么,自然是無限的坦蕩。
但秦瑞明顯不是。
就像銀行的驗鈔員在平時訓(xùn)練的時候,用的全部都是真鈔,這樣是為了讓業(yè)務(wù)員不斷熟悉真鈔的手感。所以一旦碰到假幣,即使說不出來問題,但是直覺會立馬分辨出其中極細(xì)微的差距。
人和人也是如此。
遇到不同于自身的異類,也能第一時間嗅出區(qū)別。
豪放者看不慣扭捏作態(tài),自傲者看不起自輕自賤,油滑者嘲笑那不知變通……
秦瑞這人,表里不一,假得很。
這一點徐書佑在第一次見面就能肯定。對工作算得上認(rèn)真,但對人卻不是,嘻嘻哈哈的背后是實打?qū)嵉木苋饲Ю铩?br/>
面具套了一層又一層,讓人看不清,也不想被人看清。到最后,只會落得個想揭都揭不下來的境地。
同一屋檐下,壓抑生活多年,好不容易獨立,心里應(yīng)當(dāng)是拼了命想要甩開聯(lián)系。但她還是開了口,想來身后有不得不顧全的人。
徐書佑不傻,這個人,當(dāng)然能想到。
故作輕松地弄出個恩公話題,是因為他猶豫。一方面私心不想幫,不是因為麻煩,是看不得別人活得如此窩囊憋屈。另一方面他卻又狠不下心。只要語氣稍顯踟躕,以秦瑞這種脾性,一點就通,而且還會反過來安慰幾句,場面話說得滴水不漏。
但這樣的話,這人回去肯定又要面對風(fēng)風(fēng)雨雨。
所以,他決定,這一次,把主動權(quán)交到秦瑞手里。
幫,還是不幫。
全憑你一句。
徐書佑站定了腳跟,卻不曾轉(zhuǎn)身。后面的小人兒,要講的是真心也好,假話也罷,不管做出什么決定,想來都不容易。這一刻,徐書佑突然有點不太期待了。
反倒是斌哥,從剛才就沒跟上節(jié)奏,急吼吼地問:“秦老師,怎么啦?”
徐書佑繃直了身子。
秦瑞也是,然后中氣十足地大喊兩聲:
“我也沒吃飯!能帶我吃一口嗎!!”
徐書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北蟾缵s忙奔了回去,“哎呀秦老師不早說,快快快,跟我們一起?!闭f著有把自己的鐵掌拍到了她背后,一路提溜著往餐廳沖。
秦瑞覺得這飯簡直了?。?br/>
她早起隨意吃了一些,然后一個瞌睡消磨掉了午飯時間,接著又被徐書佑提問燒腦,真的太餓了,整個靈魂都如同餓鬼咆哮。
原本只是想混口飯吃,沒想到陳啟年也坐在那里。自己真的是什么神仙運氣!
不過陳啟年旁邊已經(jīng)坐好了倆人,左邊一個背著照相機(jī),放在桌上的左手,戴著一顆小小的鉆戒,而右邊一個是之前和斌哥一起的小助理。
秦瑞心下明了,這相機(jī)女大概就是昨晚討論的焦點??此卜€(wěn)坐在這里,事情應(yīng)該解決得不差。
三人見老板進(jìn)來,剛想起身,就被徐書佑一揮手,又端正坐了回去。
斌哥本是同一團(tuán)隊,自然坐那里都不膈應(yīng),他怕秦瑞尷尬,原想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結(jié)果徐書佑抽開了中間的位置,左右各留一空位。
這就沒得選了,斌哥坐到了小助理旁邊。
秦瑞夾在徐書佑和女?dāng)z影中間,腦袋瓜不停地來回轉(zhuǎn)動。
“你在看什么?”徐書佑原以為他在偷瞄陳啟年,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并不是。
面對滿桌吃食,秦瑞重新變回了人樣:“我發(fā)現(xiàn)啊,徐總您也是俊俏少年郎,這一桌子兩兩對稱,挺像兩大主演攜助理見面的。”
溜須拍馬……沒有好事情……
徐書佑抬起筷子,并不理睬:“都吃飯吧?!?br/>
而一個優(yōu)秀的員工,是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夸老板的機(jī)會的。“那是當(dāng)然??!秦老師不僅聰明,眼光也有檔次。”斌哥熟練地開始了順桿爬,“我們徐總要是出道,直接頂流,一點不吹。”
“對對對。”小助理也連聲附和。
秦瑞想要徐書佑幫忙的決心,從來不曾改變。
這世界殘忍就殘忍在,你以為自己有得選,其實并沒有。只是被一些不喜歡的人或事推著,艱難地往前走而已。
樹下的沉默,不是猶豫,而是習(xí)慣性地,在權(quán)衡利弊。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和徐書佑,一個天,一個地。上下五千年,試問哪個神仙需要凡人幫忙。
她要資源沒資源,要人脈沒人脈,從頭到腳,更沒有出挑的地方。這份人情,欠了就欠了,并沒有什么大不了。徐書佑的心思,她猜不透,索性也就不去猜了。
既然要讓人幫忙,多年的生存經(jīng)驗,已經(jīng)讓秦瑞本能地開啟了戴高帽模式:“是吧是吧,我第一次見徐總就這么覺得,這樣貌、這氣質(zhì),世間絕色,人間孤品。”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人民教師,這話說得,佩服佩服?!?br/>
……
在這跑火車剎不住快要剎不住的情況下,徐書佑終于冷著臉掃了一圈,雖然沒開口,但是眼神戲挺好——趕緊給我閉嘴。
聰明如斌哥,立馬識相地斷了話題。不過維護(hù)場面熱烈是他的本職工作,于是他開展了另一項任務(wù)。
“阿年,這個就是昨天幫我們出了主意的秦老師?!?br/>
秦瑞見陳啟年看了過來,趕忙問了一句;“事情還順利嗎?”
“嗯,謝謝秦老師了。”陳啟年話不多,但語氣很是誠懇。
坐在一邊的攝影師第一次開了口:“謝謝你哦?!?br/>
“哎?沒事沒事啦,我也是突然想到的,能幫上忙就好?!北豢∧徐n女道謝,秦瑞緊張地?fù)狭藫项^發(fā)。
小助理對秦瑞印象也是深得很:“原來你是老師哦,怪不得看起來文文氣氣的?!?br/>
這贊揚倒是挺得秦瑞歡心,為了自己在別人心中的美好形象,她決定隱藏一半的實力,減慢一些吃飯的速度。
“哎,秦老師我跟你講。這事兒吧,一半靠你,一半虧得我們徐總。”斌哥一副講解員的架勢。
秦瑞很是配合:“嗯?”
“我們徐總那可是深居簡出,不問世事。南市所有媒體的采訪目標(biāo)榜,妥妥的第一順位。這新聞發(fā)布會,徐總一出現(xiàn),誰還關(guān)心什么小攝影啊。當(dāng)時那場面。嘖嘖嘖,那可真是火力全開,集體圍攻,是個話筒都往我們徐總臉上懟?!?br/>
斌哥講得活靈活現(xiàn),秦瑞這才明白,為什么這人大熱天的還西裝筆挺,原來是去參加了見面會。
想到這么冷淡的人,被嘰嘰喳喳的記者包圍,不耐煩還得客氣應(yīng)付,就覺得有點想笑。
“主要還是徐總魅力太大?!鼻厝饑?yán)肅地總結(jié),順勢還討好地看向了邊上的主人公,“對吧?”諂媚地問到。
徐書佑覺得邊上的這張臉,挺像古時候怡紅院里的客人,而自己就是那苦命的、被調(diào)戲的頭牌:
“你有這么多精力拍馬屁,不如省著點思考下我之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