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汀蘭街的章府，算不上如何的奢侈豪闊，只大門前的一對伏虎石像顯得有些威嚴(yán)。

    那對伏虎石像好似在向世人宣告，這座府邸的主人并不是崇尚清談的文士，而是一位捉馬提刀征戰(zhàn)沙場的武人。

    已經(jīng)退居幕后的章家家主章顯，年逾古稀，卻仍然精神爍樂，面目雖垂垂老矣，但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依然在昭示著他歷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威嚴(yán)。

    官居楚國精銳騎兵驍龍軍統(tǒng)帥的章雄，在章顯面前，顯得有些唯唯諾諾，神色恭敬至極，全然不像是一位威風(fēng)八面的騎軍將軍，“爹，老國相突然登門求見，卻不知道所為何事?！?br/>
    正在逗弄孫子的老章雄，先是撫摸孫子頭停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正常，頭也不回地說道：“些許小事你去應(yīng)付就可以了。”

    臉上神態(tài)恭敬的章雄，臉露難色，雙腳如灌了鉛一般，寸步難移。

    一番欲言又止后，章雄一咬牙，終于出口問道：“如今王上年輕，在楚地也毫無根基，我章家何去何從，還請爹明示?！?br/>
    老態(tài)龍鐘的章顯收回逗弄孫子的手，沉吟片刻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雄兒，如今世事詭譎，變幻莫測，但你只需牢記咱們章家的本心，便可戳破眼前的云霧，看清了就要當(dāng)機(jī)立斷，決不能畏首畏尾?！?br/>
    章雄拱手作揖，依舊神態(tài)恭敬地說道：“是，孩兒記住了?！?br/>
    章雄的腳步跨出后園的月洞門時，神色頓時起了變化，不再是那個神態(tài)恭恭敬敬的章家大公子，臉上的神態(tài)變得冷峻，眉宇間透露出一絲銳氣。

    老家主背負(fù)雙手走到亭子邊上，抬頭看著碧藍(lán)的天空，他漸漸瞇起那雙飽含滄桑的眼睛，輕聲說道：“幫我準(zhǔn)備一下，我要進(jìn)王府面見王爺?！?br/>
    今天老國相來章府的事，王府里的那位手握巫影十二房的諜報頭子不可能不知道。

    前廳中，老國相端著在西窗下的案幾前，神情悠然地喝著茶，旁邊站著一名兩鬢斑白的老者，手里抱著一個木盒。

    章雄腳步剛跨進(jìn)廳去，爽朗的笑聲已經(jīng)響徹前廳，正在喝茶的老國相竟也不似往日一般端坐不動，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章雄以后輩的身份給老國相行禮，然后走過去扶著老國相重新坐下來。

    他神態(tài)頗為粗爽地說道：“國相大人，有什么事情您叫人傳個信兒就可以了，還勞駕您親自上門，可真是折殺晚輩了。”

    重新坐好的老國相往門口瞥了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朽終日悶在府里，心里憋悶的很，聽聞將軍回府，就過來看看。”

    章雄爽朗地笑道：“多謝國相大人了。”

    老國相瞥了一眼身側(cè)的老者，后者立即會意，走上前將手里的木盒放在案幾上，然后又退到一旁。

    章雄的目光落在那個暗紅色的木盒上，疑惑地看著老國相，伸手指著木盒道：“國相大人，這是……？”

    老國相瞇眼笑道：“章將軍打開一看便知?！?br/>
    章雄坐直身體，將目光又重新放到木盒上，猶豫片刻后，伸手去揭開木盒，見里面躺著一冊略微有些發(fā)黃的書，頓時瞪大了雙眼，隨即眼睛里迸發(fā)出炙熱的光芒。

    “這是前朝兵策大家武公楊處道的《兵要十疏》！”章雄驚呼道。

    饒是這位講究臨陣不驚的楚國騎兵主帥，咋一看到眼前這本陳舊得有些發(fā)黃的書冊，心中也不由自主的巨震，光是“楊處道”三個字，就足以讓天下領(lǐng)兵的將帥們?yōu)橹偪窳恕?br/>
    世間公認(rèn)，沙場征戰(zhàn)以白起為神，兵法站策以楊處道為尊。

    章雄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手剛伸進(jìn)木盒里還未碰到書冊，突然醒悟過來，忙又縮回那只手，看著老國相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國相大人這是何意？”

    老國相那雙看似渾濁實(shí)則深邃不測的眼睛，將章雄臉上的神態(tài)及身體的每一個細(xì)微動作都看在眼里，他爽朗地笑道：“自古寶刀贈英雄，紅粉贈佳人，物盡其用也，這一冊楊處道的《兵要十疏》是老朽偶然間所得，老朽乃是一介文士，族中的小兒們也沒有一個有出息的，章將軍乃是我楚國騎軍主帥，我楚國難得的將帥之才，這冊《兵要十疏》到了將軍的手里，正好是物盡其用。”

    俗話說，都是千年的狐貍，誰又不識得個聊齋。

    老國相的一番話雖然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也不漏，聽在耳里也相當(dāng)?shù)氖苡?，但他背后的用意章雄也是“聽”出來了?br/>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

    何況是這么重要的一件兵家寶貝，就算是他章雄拿在手里，也會覺得燙手。

    不過，章雄略微思索一番后，還是收下了。

    他立即站起身來，對著老國相拱手作揖，一臉感激道：“晚輩多謝國相大人的厚愛?！?br/>
    除了一句相當(dāng)誠懇的感激話以外，謹(jǐn)慎的章雄也沒有向老國相給出承諾。

    老國相看著又重新坐回的章雄，心里一陣不舒服，臉上卻一絲一毫也沒有顯露出來，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這才說道：“如今天下局勢晦暗不明，我楚國的四周又被群虎環(huán)伺，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老王爺驟然離我們而去，這就好比一群狼失去了狼王，那些環(huán)伺的猛虎們將不再害怕我們?！?br/>
    章雄心里明白，這位已經(jīng)活成人精的老國相又在拿話試探他，老國相剛才送出了心頭肉，卻只換來了他章雄的感激涕零，而連一句口頭的承諾都沒有，算是被他打了一悶棍了。

    章雄恭敬地說道：“如今新王繼位，只要我們盡心盡力地輔佐，我想咱們楚國依然還會是之前的楚國?！?br/>
    老國相瞥了一眼章雄，心里怒火又盛了幾分，他邊慢悠悠地喝著茶，邊像是隨口說道：“章將軍真的這么認(rèn)為？咱們的這位新王爺?shù)某錾砗偷准?xì)，你又了解多少？”

    終于開門見山了，一直在退卻逃避的章雄，此時此刻再也無路可退了，他低頭沉吟，像是在苦苦思索，對面的老國相悠然地喝著茶，顯得一點(diǎn)也不著急。

    終于，章雄抬起頭來，坐直了身體，一臉誠懇地說道：“晚輩無遠(yuǎn)見，以后還請國相大人多多指點(diǎn)?！?br/>
    活成人精的老國相心里清楚，要想拉攏一名手握兵權(quán)的將軍，何況這位將軍的身后還有一大世家，只能文火慢燉，心急不得。

    今天能得到章雄這么一句話，已經(jīng)算是有很大收獲了，雖然與他送出去的《兵要十疏》相比，撈回來的報酬略顯單薄了些，但好歹有回報，這就是好兆頭。

    老國相放下茶杯，又說了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便在一旁的那名老者的攙扶下，起身走了。

    章雄以一名晚輩的身份，恭敬地送老國相到大門口。

    望著老國相的馬車消失在街頭，章雄才收起恭敬的神情。

    廟堂無好惡，唯有利益而已。

    盡管在章雄的心里，對于這位莫測高深的老國相，一向是不喜的，但是為了章家的利益，有時候也不得不去握一下老國相那只陰暗的手。

    就在年輕的楚王躲在云夢閣上望湖興嘆的時候，垂垂老矣的老國相卻拖著他那副殘軀，明里暗里的走訪了君山城里的幾大世家。

    對于這些，當(dāng)然沒有瞞過杜黃庭的眼睛，自然也就沒有瞞過年輕楚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