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德七年,六月丙辰
從驪山腳下官道上急急馳來一輛馬車,揚起一路煙塵。車夫身后坐著一對老夫妻和他們的女兒。三人雖是平民打扮,但舉手投足間卻看得出絕非一般人家。三人腳邊放著一個包袱,甚是輕巧;另一個行囊看上去道頗有些份量,象是裝著銳利的金屬器物。
那對老夫妻年才半百,已是須發(fā)全白、滿臉皺紋。眼里掩不住的驚慌和疲憊。那女子十仈jiǔ歲上下,出落得非常美麗。此刻正眉頭緊鎖地依在母親身旁,她扶著車欄不停向后張望,臉上布滿了憂傷。
這時候正是黎明時分,薄霧四起,從驪山頂上剛剛跳出一輪紅rì,曙光四shè,層林盡染。而隔著重山,身后卻依稀能聽見人馬嘶鳴,間雜著紛亂的喊殺之聲。
女子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半塊蟬形碧玉,輕聲說道:“娘,自從那rì異人哥哥跌下山崖,遍尋不著。只聽山后采藥道長說看見他一人兀自走了,說是三五天便回。如今已過了這么許久不見人影,想是早把我們忘了。或是這兵荒馬亂的,莫不是……”言下凄然,哽咽著止住了話頭,已是熱淚盈頰。
老婦人也不作答,把頭轉(zhuǎn)到一旁,伸手偷偷擦去眼角的一滴隱淚。老頭兒趕快壓低聲音勸道:“異兒自小胸有大志,決非池中物,他自去便回,不會有大礙。盈兒大可不必掛懷!倒是國家殘破,在此亂事中何時才能復(fù)國還鄉(xiāng)啊!”
這聲音雖低,但后一句話剛一出口,卻如驚雷般把身旁的老婦人和年青女子嚇得面如土sè,忙不迭地沖著老頭兒直擺手。老者也自知失言,臉sè一變,四下張望著立時住了口!
正在此時,車夫回頭說道:“老爺子,前面就是紫石渡,你們正可在那下車,尋個船快些過岸去吧。莫等亂兵追來傷了xìng命!”
三人忙著道了聲謝,結(jié)過車錢趕忙下車。姑娘先自背起包袱從車上跳下,回身攙扶著老婦人也下了車。
老頭兒下車時,車子忽然一顛,鐺啷一聲,一顆鴿蛋大小的蛇鈕金印從老頭懷里掉了出來,在車板上一彈落到了地上。
盯著那顆蹦跳著的金印,老頭兒登時被嚇得七魂出竅,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老婦人也駭?shù)媚榮è發(fā)白,嘴唇不住地哆嗦……好在年青女子反應(yīng)快,一手扶住老爹,另一手把肩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將那顆澄黃的金印蓋得嚴嚴實實……
待車夫聽到動靜回頭看時,那姑娘已俯身撿起包袱,就勢把金印抓到了手中。借著替父親拍打灰塵的當(dāng)口,把金印又塞回到老頭兒的懷里……
“好險啊”!老頭兒心里長吁一口氣:“好在沒人看見,若是被人撞破身份,非但我一家三口xìng命不保,只怕是要連累臨淄王千歲了。那秦王縱是寬宏大度,只怕他手下那幫兇兵悍將必要順藤摸瓜搜出那份名單,到那時長安城難免又是一場血雨腥風(fēng)了!”
老頭兒愛憐地撫了撫姑娘的頭“多懂事的孩子,要不是這場突變,他和異兒的親事也該辦了”想到這,眼眶不禁一熱。
剛才嘴上勸娘倆不用擔(dān)心,其實自己心里就象刀割一般難受和自責(zé):“真不該讓異兒去說反尉遲敬德,要是他真有個三長二短,可怎么向盈兒交待呢?!”
三人不敢耽擱,趕忙帶好行李直奔渡口而去。
老頭兒單道是沒人看見,卻不知怕什么偏來什么!不遠處卻有一人早把這一切真真看在了眼底!
渡口南邊的高崗上此刻正立著一位鶴發(fā)童顏、銀須灑胸的老道士,剛才那一家三口的舉動正被這道士看了個真切!
道士面露微笑,掂著頷下的銀須點了點頭:這女子果真是鳳儀之象,山崩于前而不變sè。也是那殺才有福,幾世修來的造化啊!
老道士身旁恭立著一位書吏模樣的中年人,他此刻正專注地盯著渡口,卻是沒看見這一幕。倆人已在高崗上站立良久,卻不知道長為何總是遲遲不肯上船。
似乎看透了中年人的心思,老道士輕聲說道:“莫急,莫急,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你看那船上幾十個人,全部都鼻子下有黑氣,船到江心必有大難。不僅我們不能上船,稍時還得看貧道作法,把他們阻在岸上!”
片刻功夫,船起碇準備撐出,老道士舉起麂尾拂塵正要做法,忽見遠處有人高喊:“船家,且慢、且慢”。原是一壯年漢子,跛一只腳,挑著擔(dān)子,趕著驢過來……
中年人一見見那人,欣喜地說:“道長,來貴人了,這下可以上船了!”那道士眼一亮:“你卻認得此人?!”
“認得,認得,小生雖是駑鈍,卻也在仙長駕前侍奉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此人喚作婁師德,rì后太宗臨朝,將任門下省納言,成為執(zhí)掌朝政的三位宰相之一。”書生躬身答道。
老道士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說:“卻也不錯。但此人只壓得一半邪氣,尚有另一貴人未到”,說著,見那年輕女子已攙著兩位老人上了船。道士把手中麂尾拂塵往前一揮,笑著說:“好好,貴人齊了,現(xiàn)在無礙,上船吧!”
一邊下崗,中年人一面問道士:“那一家三口看也平常,仙師怎稱其中哪位為貴人?”
“貴人即那女子,ì后是金吾將軍之妻,長孫皇后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說到這個話題,道士臉上一陣紫氣閃過,似有慍sè。
“金吾將軍?不知何人有此造化!”中年人顯然還未察覺道長的不悅。
“那愚笨的殺才,尚不知回頭。莫不是存心要毀我大唐三百年運數(shù)么!?”老道士陡然一怒,山羊胡子直翹,聽得書生一頭霧水,再不敢言語。
“那貨機緣巧合,六世惡人害他不成,反助他得了六脈寒冰膽,現(xiàn)有緣加載了我的九天玄壬神脈功法,算是多了一成勝算。總是不能負了秦王重托!”老道士畢竟放心不下,一邊走一邊用獨門絕學(xué)“稱骨法”飛快地算著。
“殊料此后尚有諸多惡劫,卻不知能否安然歷渡?但愿天佑大唐,使他早rì開悟,秦王尚有至緊要的大事等著他呢!”心中暗想,腳下生風(fēng),不覺已上了船。
船到江心,女子忽然抬頭看見老道士,眼眸一亮,忙拉了拉母親的衣襟,輕聲說:“娘,那不正是采藥的道長么?”老婦人也是一驚,娘倆忙招呼老頭兒來辨。
待他們再回身時,那道士和那中年人卻已全無了蹤影。此時船在河心,只有滾滾江流,道士和中年人卻如溶入空氣中一般,直唬得娘倆半天沒回過神來……
正在此時,忽風(fēng)濤大作,船心一塊大板竟攔腰而斷,江水汩汩涌進。一船人大呼小叫,想來命要休矣。說也奇怪,此時恰有幾條尺把長的大魚拱著一大團水草隨流而過,那草被涌流吸入恰把漏處堵了大半。
眾人趕快一齊用力,幫著船夫把船撐到對岸。這趟渡程雖是危險驚懼,但終不過是濕了鞋襪,保得xìng命無恙。
驚魂甫定,老夫婦帶著女兒下船后趕快上路。那趕驢的跛腳壯漢在后面一撩衣衫,跛著的右腳在地上劃著圈,急步趕上。
“啪”,漢子猛地伸出鋼勾般的大手抓在老頭兒的右肩,壓低嗓音厲聲說道:“杜老兒,秦王為尋你可快把個長安城都翻遍了!”
只一句話,卻如炸雷般,把正急走間的三人嚇得魂飛魄散,呆呆地立在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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