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扔了個燙手山芋出去,也沒有做甩手掌柜,掏出一只加密U盤遞給廖良俊。
打開資料后,只見一串排列整齊、命名奇葩的文件夾。
【3歲】、【5歲】、【8歲】……【22歲】
艾雨和局長對視了一眼,千言萬語涌向舌尖,又狠狠咽了回去。
這些文件夾里裝的都是沈思杰的爛賬,從幼兒園里第一次打架的戰(zhàn)果,到投師南少林的原委,資料詳細的讓人乍舌。
如果說白田甜刷新了艾雨對富二代的認知,這個沈思杰可算徹底顛覆了她對官后代的想象。
明明前途無量、生活無憂,偏偏是一個天生的壞人,也就是沈老口中的“沒人性”,或者說反社會人格,
警察也有入職培訓,艾雨從徐振他們那兒拿到過一堆犯罪心理學的資料。除了理論知識,還有大把真實案例做參考。
那些罪犯中,反社會人格的比例非常高,且可以大致分為高能和低能兩種。
低能的往往自控能力差,不是街頭暴徒就是小偷小摸,社會危害程度也有限。
高能的則不屑于直接宣泄暴力,他們更加冷靜、兇殘、極端、偽善,在人設沒塌之前大多是人們眼里的社會精英。
沈思杰的人生履歷,完美呈現(xiàn)了一個反社會人格的成長歷程。
幼兒園時期:
一言不合欺負同學,將別人的新衣服扯爛踩兩腳,將小朋友摁進坐便器嗆水。
小學時期:
學習成績優(yōu)異,懂得扮乖巧討好老師。
喜歡撒謊騙人,雖然時常被揭穿,卻屢教不改。
將同學推出路口,導致對方截肢。原因是那個同學在春游時爬山比自己快,而他推人時已經是秋天了。
中學時期:
籠絡了一幫崇拜自己的“兄弟”。
對喜歡自己的女同學不理不睬,卻去搶別人的女朋友。
花了一個學期,讓一位看不順眼的地理老師踩坑后身敗名裂。
大學時期:
做壞事的能力升級,隱蔽性也更高,甚至騙過了沈老。
從爺爺手里借到了翟家坤,跟他學功夫。用極高的武學天賦拴住翟家坤的惜才之心,反手利用翟家坤幫自己建設世紀大廈。
艾雨忍不住又和局長對了個眼神。這些年里,直接、間接死在沈思杰手上的人,遠遠不止外界流傳的那幾個。
第一次殺人時,沈思杰才13歲。
最近一次殺人,應該是兩天前。
U盤最后一個文件夾里保存著幾張手機截屏,是沈思杰和沈老的聊天記錄,他給爺爺發(fā)了一張對鏡自拍。
照片里,沈思杰靠坐在一具尸體旁邊,唇邊沾著血漬。看照片的背景,應該是某個酒店的衛(wèi)生間。鏡子里還有一個正在洗手的人,就是皮珀斯。
自拍后還有一句話,【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看到這張自拍照,艾雨才明白沈老為什么篤定孫子已經非人類了。人家當時應該處于轉化過程中,居然還有心思自拍,好向爺爺“報喜”……
發(fā)完這張照片,沈思杰就失聯(lián)了。艾雨在火車站廣場抓到小偷,還在他失去蹤跡之后。
廖良俊黑著臉關掉所有檔案、拔掉U盤,又將電腦清理了一遍。
看著屏幕上的進度條,廖良俊抿了抿嘴,忍不住問道:“您既然什么都清楚,為什么任其發(fā)展?”
“都是事后調查的結果,原以為他小錯不斷,大錯是不敢犯的。等成了氣候,再想管教就晚了。”
艾雨關注的焦點卻不在這兒。
她知道沈老從前做過情報工作,卻沒想過他會花時間給自家孫子建立這種事無巨細的檔案。
聯(lián)想到翟家坤曾跟蹤自己,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也許自己在他那里也有一個文件包,從踏進南鄉(xiāng)鎮(zhèn)幼兒園開始,直到在西站抓了一個經年老賊。
沈老收起U盤后,對艾雨鄭重囑咐道:“不能讓沈思杰和皮珀斯落在別人手里,哪怕是一具死尸。”
“是。”
目送老頭兒離開,艾雨回頭問廖良俊,“要不我繼續(xù)請兩天假?”
這件事確實不適合擺到明面上,廖良俊無聲地點點頭。
他相信艾雨的能力,如果讓徐振去和送死沒什么區(qū)別,但誰能保證沒有萬一?
沈老不會考慮任務如果失敗艾雨會如何,他只會考慮善后的備案。
見領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艾雨以為他擔心自己會暴露身份、留下把柄。干脆取出證件、解下佩槍,笑道:“這樣能放心了吧?”
不帶槍,意味著完全以私人身份去追查,局里也不會給予任何支援。
廖良俊心里微酸,皺眉道:“你不覺得失望?”
“失望什么?”艾雨一怔,反應過來后溫和地搖了搖頭,反問道:“失望他先前徇私包庇孫子,現(xiàn)在又徇私要滅了孫子?”
“失望我們只能聽命行事,服務于特權。艾雨,我們應該做的是將線索上報,由上面牽頭追查皮珀斯和沈思杰。沈家在下一屆權利更迭中的得失,不關我們的事。”
哪怕隔三差五就得與這個世界妥協(xié),廖良俊的正義感卻始終在線。局長這個職位,在他眼里的價值僅在于可以指揮作戰(zhàn)的權力。
他不愿意妥協(xié),可如果不妥協(xié),就得離開奮斗了半輩子的崗位。
艾雨有些同情地看著領導,他這種自我懷疑都快發(fā)展成生理期了,每個月總有幾天很痛苦。
這是一個有理想的警察,真難得。
艾雨沒那么偉大,她憑借喜好做事,用自己覺得舒服的方式生活著。只要不影響到自己,才不會管什么社會風氣、公平公正、天地良心。
看似冷漠了一些,可是能讓自己舒服一些、有選擇的余地,這本身就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成為修士、有了點本事,她現(xiàn)在還在變態(tài)副臺長手底下討生活。
“局長,看開點吧。良知和道德是現(xiàn)代文明的產物,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東西。爭權奪利才是動物本性,人只要有機會,就會淪陷。”
艾雨老氣橫秋地拍了拍領導的肩膀,填請假單去了。
回到更衣室換回便服,肩胛骨神翼那個位置依然有些癢。艾雨忽然想到,曾經的神族是不是將貪婪這種本性也“傳”了下來。
在動物世界中,殺戮基本都是以進食為目的,吃飽了就算了。
人比動物聰明,也遠比動物血腥。
如果翻翻史書,人類的歷史幾乎是一部相互殺戮的歷史。二十四史每翻動一頁,都是尸橫遍野。
在災害年份引發(fā)的民變中,亂民結隊后,大規(guī)模地相互殺戮。
為了改朝換代做老大,每一樁“偉業(yè)”背后,都是百萬人的死亡。
這些戰(zhàn)爭和殺戮,基本沒什么道德良知可言,動輒將對方滅族,車輪以上男子全部殺掉,女性全部擄為奴隸等。
進入現(xiàn)代以后,大規(guī)模的迫害和殺戮并沒有消失,而是換了個形式,沖突的起因變的更為高級和冠冕堂皇。
譬如將對方定為“異族”、“低等民族”、“敵對分子”、“異教徒”等,再對其進行大規(guī)模的迫害和殺戮。
艾雨曾看到過一個統(tǒng)計,據(jù)說近代一兩百年時間里,死于這種人和人之間迫害殺戮的人口,比史上所有戰(zhàn)爭的總數(shù)還要多。
魯迅在《狂人日記》中說:仔細看了半夜歷史,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這并不是個夸張的比喻,無論東西方都是如此。
這就像反社會人格“社會化”,由人構成的這個社會,它其實是“沒人性”的。
逆向來看,普通人就一定都有“人性”嗎?
沈老這種犧牲別人、成全自己,他早就習慣了,廖良俊卻不習慣。艾雨就覺得,沈老多少也是有點病的……
高能力的反社會人格,有幾條常見的“癥狀”:
一、日常沒必要的撒謊和欺騙,反過來習慣道德綁架別人。
二、害人,毫無必要的損人不利己。
三、狂妄自大,平時謙卑、得勢小人。
四、叢林哲學家,相信“手腕”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五、自我為中心和絕對自私。
別說沈老了,艾雨認識的很多普遍意義上的“好人”,或多或少都能攤上那么一兩條。
我們都是瘋子,所以我們需要公序良俗來約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