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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張英才剛睜開眼睛就起床往家里趕。從山上往山下走，幾乎是一溜小跑。二十里山路走完，山下的人才開始吃早飯。
　　路上碰見了藍飛，他也是回家看看。兩人內(nèi)心的復(fù)雜明擺在那里，見面時只是相互點點頭，沒有說一個字，好在一到岔路口就自然分手了。
　　一進家門張英才就問：“媽，我爸呢？”
　　母親說：“你爸一早就到鎮(zhèn)上拉糞去了。”
　　他正想問父親有沒有寄一封掛號信，一掃眼發(fā)現(xiàn)灶頭上擱著一封信，信封上用很娟秀的字寫著“張英才親啟”，并且也是掛號。拆開一看，只有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時時刻刻等你來敲門！張英才先是一怔，很快明白其中意思。他一高興，也不管母親在不在旁邊，就將心里的話說了出來：“到底是學(xué)藝術(shù)的，一句話都這么浪漫有詩意！”
　　因為兒子回來了，又因為有女同學(xué)寄來一封信，讓兒子高興得一跳三尺高，母親欣喜地進廚房做了一碗臘肉面。
　　張英才吃得正香，忽然聽到外面有停放自行車的聲音，跟著就有人進了大門。張英才將一口美食吞咽下去再抬頭時，萬站長已經(jīng)站到他的面前了。
　　萬站長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回了，就連忙趕來，有個通知，正愁送不及時，你趕緊帶回學(xué)校去。”
　　張英才說：“剛到家，就要返回？”
　　萬站長說：“這是大事，貫徹義務(wù)教育法的精神，下下個星期到你們那兒搞貫徹義務(wù)教育法工作的檢查驗收，要爭分奪秒，一天都不能耽誤。”
　　張英才接過通知，吃完剩下的面條，就上路了。
　　上山的路走得并不慢，歇氣時，他忍不住拿出姚燕的信來讀，信紙上有股女孩特有的香味，他貼在鼻子上一聞就是好久。這樣就耽誤了時間，還在山腰上，就看見路旁獨戶人家開始吃午飯了。張英才不著急，從包里摳出兩只熟雞蛋，剝了殼咽下去，依舊走走停停。走到鄧有米家的后山上，他想到，反正一會兒還要來通知鄧有米到學(xué)校開會，不如現(xiàn)在就去說一聲。
　　張英才于是棄了正路，從砍柴人走的小路插下去。
　　一到鄧有米家門口，就看到幾個人正在忙碌著，將他家糞凼里的土糞，一擔(dān)擔(dān)地往一塊地里挑，地頭上已出現(xiàn)一座黑油油的糞堆。張英才認出其中兩個人，上次幫孫四海挖排水溝時也來過。
　　鄧有米挽著褲腿在一旁走動，腳背以上卻一點黑土也沒粘。
　　見到張英才，鄧有米有些不好意思：“馬上要秋播了，家長們擔(dān)心我到時忙不過來，就自動來幫我一把。其實，這土糞再漚一陣更肥些。”
　　張英才說：“現(xiàn)在你和余校長、孫四海擺平了。”
　　鄧有米說：“其實，那天我那話沒說清楚。”
　　張英才搶白道：“那天你是想說民辦教師本來就是教私塾的先生，是不是？”
　　鄧有米說：“你可不要對我有什么看法！”
　　張英才說：“用不著怕我。你洗洗手吧，然后到學(xué)校去開會！”
　　鄧有米非常敏感，馬上眉毛一揚：“是不是有轉(zhuǎn)正的名額下來了？”
　　張英才說：“可不能先透露，等大家當(dāng)面了再說不遲。”
　　鄧有米走在前面，樂得屁顛顛的，這個樣子讓張英才覺得很好笑。余校長不在家，領(lǐng)著余志他們上菜地澆水去了，只有孫四海坐在門口，用笛子吹奏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又是將快樂吹成了憂傷。
　　鄧有米沖著他喊：“孫主任，到張老師屋里來開會。”
　　孫四海放下笛子：“星期天還開會？會開得越多，女苕和男苕就越多。”
　　鄧有米說：“來吧來吧，虧不了你。”
　　等余校長時，張英才將熟雞蛋分給他倆一人一個，他自己也吃一個。一邊吃一邊將姚燕信中寫的話當(dāng)作上聯(lián)，作為無意中想到的機智問題說出來，要大家對上下聯(lián)。
　　時時刻刻等你來敲門，這句大實話，初時讓鄧有米和孫四海認為沒有什么了不起，以為隨便就能對出下聯(lián)。真的開始思考，才發(fā)現(xiàn)并非易事。這時余校長來了。鄧有米說開會，張英才不急，要余校長幫忙對下聯(lián)。余校長聽后表示，這個上聯(lián)很難對，主要是那個“你”字有些作怪。鄧有米也跟著分析，能對上“你”的字太少了，只有“我”和“他”。余校長比鄧有米想得更全面一些，他認為鄧有米說的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還在于，“你”用在這里表示兩人在互相盼望，下聯(lián)只能用一個“我”，就是用“我”來對也很勉強，所以，下聯(lián)想要對得非常工整幾乎不可能。
　　張英才心中有苦不便說出來，就岔開話說：“萬站長讓我捎回一個緊急通知，要你們按通知上的要求，盡快執(zhí)行，做好準(zhǔn)備工作。”
　　余校長接過通知看了看，順手遞給將脖子伸得老長的鄧有米，讓他讀一遍。
　　鄧有米接過去，咳一下，清清嗓子響亮地讀道：“西河鄉(xiāng)教育站文件，西文字第31號，關(guān)于迎接全縣貫徹義務(wù)教育法工作檢查驗收的緊急通知——”剛讀完標(biāo)題，鄧有米臉就變色了，最后幾個字幾乎能聽出一些哭腔。
　　余校長問：“鄧校長，你怎么啦？”
　　鄧有米實在忍不住沮喪：“還以為是通知民辦教師轉(zhuǎn)正。前幾次的文件，總是這個季節(jié)發(fā)下來。”
　　鄧有米不愿再讀。孫四海不用人叫，自己拿過去，讀起來，讀得余校長一臉的嚴(yán)肅。
　　孫四海一合上文件，余校長就說：“滿打滿算也只有十天時間，沒空討論研究了，今天我就獨裁一回，從星期一起，咱們四個人做這樣的分工，張老師正式帶三四年級的課，孫主任將一二和五六年級的課一擔(dān)挑了，我和鄧有米抽出來，專門突擊一下相應(yīng)的工作。”
　　張英才打斷余校長的話：“我不懂，十天時間怎么能掃除文盲呢？”
　　余校長頭一回用不客氣的語氣說：“不懂的事多得很，以后可以慢慢學(xué)，現(xiàn)在沒空解釋，這事關(guān)系到學(xué)校的前途，一點也放松不得。”
　　余校長還宣布了幾條紀(jì)律：一切為了界嶺的教育事業(yè)，一切為了界嶺的孩子，一切為了界嶺小學(xué)的前途。張英才聽不懂這叫什么紀(jì)律，他想說這倒像是誓詞。余校長一認真，就顯示出領(lǐng)導(dǎo)者的風(fēng)范，讓張英才心生畏懼，不敢亂插嘴。
　　余校長話不多，說完后就叫大家補充。鄧有米提出，要村里派主要干部參加準(zhǔn)備工作。
　　孫四海說：“來個人又不能幫忙做作業(yè)、改作業(yè)，不如乘機叫村里將拖欠的工資補給我們。”
　　鄧有米連聲叫好。
　　余校長苦笑一下：“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不過各位也得出點血，借此機會請村長余實和老會計來學(xué)校吃餐飯。每人十塊錢，怎么樣？”
　　鄧有米說：“可以是可以，在誰家做呢？”
　　余校長看了大家一眼，才說：“就在我家吧，明老師做不了飯，另外請個會做飯的女人來幫幫。”
　　孫四海低聲說：“我沒意見，還可以讓村干部感受一下學(xué)校里艱難的氣氛。”
　　至于請人，商量半天只有王小蘭合適，她做的飯菜又省料又清爽。
　　這一切都定下來后，天就黑了。
　　吃過飯后，張英才就趴在煤油燈下冥思苦想，如何才能使姚燕的那句話錦上添花。他將那本小說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其中每一句有關(guān)愛情的話，都細細品過，既沒有可供參考的現(xiàn)成內(nèi)容，也沒有找到任何靈感。枯坐到半夜，余校長又在窗外察看，見他沒睡，就打個招呼走回去。張英才靈機一動，冒出一句話來：敲門太費時，我要直接翻進你的窗戶。寫了這句話后，張英才很激動，也不怕外面的黑暗，跑去敲孫四海的門。剛敲一下，孫四海還沒醒，他就覺得沒意思，這樣的話怎么和孫四海說呢，說了也不會有共同語言的。他悄悄地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