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這次是啃到硬骨頭了。”
析縣南鄉(xiāng)黃谷中,鄧曄(yè)清點盜匪們的傷亡,盡管他發(fā)現(xiàn)敵勢不對立刻鳴金,但仍有數(shù)人被奔騰而來的騎從捕獲,又有不少挨了那群假扮商賈的士卒弩箭受了傷。
鄧曄檢查他們的傷口,又拔了弩矢清洗后觀察,不但質(zhì)量用鐵出奇的好,上面居然還看到了少府的銘文。
再聯(lián)想到對方甲胄精良,呼啦啦就是一群騎兵沖上來嚇死人。
“這已經(jīng)不是武關(guān)諸君或右隊郡兵了,只怕是北軍啊。”鄧曄如此感慨,一旁的手下們則面面相覷。
“北軍是什么?”
“北軍便是駐守常安,保衛(wèi)皇帝的王師。”
鄧曄是盜匪中難得有文化的人,他本也是個儒生,可想去常安游學得有錢啊。于是聰明腦瓜的鄧曄便打了偽造錢幣的主意,一枚大布黃千,成本不過半兩銅錫,價值卻有上千錢,這一本萬利的買賣,足以讓人舍生忘死。
事情的結(jié)果是,他們制作的大錢才第一次拿出去用,就被下來督查的五威司命察覺,鄧曄只好落草,帶著偽鑄拉起來的隊伍,干一種更加一本萬利的事:打劫。
欲學圣人書,卻不料拿了盜跖的劇本,鄧曄自己都覺得滑稽,可干過一次后卻上了癮,這當山大王的感覺,可比苦讀詩書有意思多了。
一年多下來,他漸漸成了析縣南鄉(xiāng)、黃谷鄉(xiāng)諸支盜賊之首,人都稱他“鄧渠帥”。
鄧曄的打劫和別家不同,很講策略,他早就派人去和鄉(xiāng)嗇夫通洽,給他一成搶掠所得,還承諾:“我只劫外地人,不劫本地人。”
又跟幾次派人來剿他最終倉皇退出山林的縣宰約定:”我只劫商賈庶民,不劫官吏。“順便給縣里兩成搶掠所得。
最大一筆保護費交到了本地最強大的武裝,北面的武關(guān)都尉,鄧曄讓人去保證:“吾等只劫出關(guān)之人,不劫入關(guān)之人。”
這是為何?因為武關(guān)要收稅啊,若行人客商入關(guān)前被鄧曄劫得只剩下牛鼻犢短褲,豈能交得出過關(guān)稅來讓關(guān)卒得好處?
如此一來,鄧曄自己就只剩下四成利益了,他還有最后一個原則,就是只搶東西不殺人。這年頭的人對報仇十分熱衷,手里的刀一時收不住,就會多幾個甚至數(shù)十個仇家,不值當。
靠著這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一年多來鄧曄盤究此交通要道,從未失手。隊伍壯大到百余人,各方勢力都容他存活,今日卻被啄了眼。
鄧曄看著面前的弩矢,只感到苦惱:“王師放著南方荊州大寇不打,卻故意裝成商隊來賺我這區(qū)區(qū)小盜,莫非是武關(guān)都尉反悔了?”
正思量間,林子山洞外的人卻嚷嚷起來:“于匡回來了!”
于匡正是被越騎營截下的那人,是鄧曄手下小頭目,他臉上的淤青傷痕還在,鄧曄一見到他就質(zhì)問:“你何以能回來?”
若于匡說是自己逃出來的,那鄧曄就要立刻將他拿住殺了,因為這根本不可能。
好在于匡實話實話,說是官軍放了自己歸來。
鄧曄十分警惕:“為何要放你?莫非是要尾隨其后,來山中擊我?”
于匡忙道:“彼輩審問了我一番后,我熬不住打,將該說的事都說了,包括渠帥籍貫和吾等做的每一樁事。唯獨聚集之處,我只報出了南鄉(xiāng)郊野的那個,一旦彼輩搜山,渠帥立刻就能察覺。但那位第五大夫在聽了渠帥事跡后,頗為欣賞,竟將我放了。”
“我故意在山里繞了好幾圈,確認沒人跟著才回來。”
于匡說的都是實話,他妻女還在鄧曄手里呢,不會亂來。
但鄧曄仍不放心,立刻讓人收拾口糧,向更深山里的另一個據(jù)點轉(zhuǎn)移,他的屬下多是析縣山里人,或被訾稅逼得破產(chǎn)的小農(nóng),在山中如履平地,速度絕非官軍能比。
等安全后,鄧曄才讓于匡講講,那位“第五倫”究竟想干什么?
“第五大夫自稱是朝廷持節(jié)使者,護送他的人,乃是北軍越騎營精銳,整整五百!上山下河如履平地,曾剿滅了羌人之叛,吾等盜賊更不在話下,若是第五大夫愿意,還能向朝中請援,派出幾千上萬人來搜山。”
鄧曄被嚇到了,這下簍子捅大了,雖然仗著深山密林,他不怕郡兵和關(guān)卒。可一旦對方人數(shù)足夠多時,縱有三窟也不夠啊,總不能真做流寇去。
“此乃公義,而第五大夫說,去年吾等還劫了他家商隊,這是私仇。”
“但念在渠帥沒有害他族人性命,第五大夫也不愿趕盡殺絕。又聽說渠帥和武關(guān)、縣、鄉(xiāng)都有密約,第五大夫說,愿意給渠帥一個機會。”
鄧曄是很希望能了解這樁恩怨的:“什么機會?”
莫非是要他交幾成利益出去?
于匡道:“往后見第五氏商隊旗幟則避讓不擾,還要確保其平安出得析縣諸谷。”
“若能如此,第五大夫便會不咎前過,還會在時機適當時為吾等美言,大赦招安,說不定還能給渠帥一個官做!”
……
于匡又跑了一趟,這次送來了鄧曄的一封信,信中鄧曄低聲下氣,又是叩首再叩首,又言自己有眼不識荊山之玉,竟招惹了第五氏的商隊,那些所劫財貨,他愿意三倍……不,五倍奉還!
往后只要見到第五倫或第五氏的旗號,立刻讓人遠遠保護,斥退那些不知好歹的雜寇宵小。
第五倫也不要賠償了,只讓于匡回山里去,這趟交易算是達成。
越騎營的成重不知內(nèi)情,只道第五倫改主意了,遂道:“先前克奴伯說,就是要將析縣賊先行甄滅,以免吾等迎回皇子時盜匪出沒。”
“可如今卻釋而不誅,這是為何?”
第五倫笑道:“如此說來,成司馬愿意帶兵進山?”
成重一下子就支支吾吾起來,表示他們可是北軍精銳,宰牛刀豈能用在殺雞上。更何況此行身懷使命,沒必要在盜賊身上耽擱時間。還出了個主意:“不如召來縣宰申飭一番,讓彼輩在吾等回程前務(wù)必繳清這股匪盜。”
第五倫搖頭,指望郡縣地方兵更不靠譜,他們對鄧曄這股勢力睜只眼閉只眼,甚至還分了杯羹,官匪一家乃大新國情,豈是只在新秦中才有。
半個月后回來時,郡縣可能真交得出一百顆腦袋呢,但可能是其他股小盜的,甚至是行人、流民的,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