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漢時漳水尚未改道的緣故,鄴城在漳水南數(shù)里。
城外西門豹所開十二溝渠邊農(nóng)田連綿成塊,同色如海。而魏郡首府坐落其間,則呈長方形,城中有一條干道連通東、西兩城門,將全城分成南北兩部分。
城北為官署、郡府和糧倉、武庫、馬廄等。城南則是里坊,散亂的民居緊湊挨在一起。東門外為市場,迎賓客的置所驛站也設(shè)于此,管理小驛的正是馬援的關(guān)中老鄉(xiāng),那位被內(nèi)定為“輔漢將軍”的嚴春,順便招攬各地豪杰。
八月十一日,有一隊客商從南方抵達此地,為首之人一襲白衣,到驛站后就提出要見郡大尹李焉。
嚴春很不高興:“汝等是何許人也?李公忙碌郡務(wù),豈是誰都能見的?”
那白衣青年一口地道的東郡話:“也不瞞你,吾等乃是喬裝打扮,匆匆至此,我是治亭大尹王公族侄,奉族叔之命,有樣?xùn)|西要給李公過目。”
嚴春一愣:“鄰郡大尹的子侄來此作甚?”
“生死攸關(guān),涉及無數(shù)人的性命……”第五倫讓人打開車輿,露出了里面的東西,儼然是朝廷使者的節(jié)杖!
嚴春識得此物,因為過去經(jīng)常見過路的五威將率持著,頓時大驚:“敢問如何稱呼?”
第五倫拱手:“王倫!”
……
新朝使者節(jié)杖一如漢制,以竹為主,柄長八尺,以牦牛尾其眊(mào)三重,并加了黃色的穗子。
還有那封王莽下達給治亭大尹王閎的詔令,要他發(fā)兵斬捕李焉!皇帝用璽正正蓋在上頭,李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絕對假不了。
至于另一份任命光祿大夫第五倫為魏成假尹的詔令,當(dāng)然不會傻到隨身帶來。
確鑿無誤,李焉反新復(fù)漢的意圖早叫朝廷知曉,朝廷風(fēng)諭地方討伐,北有冀州牧的大軍,南則是治亭郡卒,魏成覆滅之災(zāi)就在眼前!
這讓本已下定決心的李焉一時失神,竟然失手將詔令掉落而不覺。
第五倫也沒機會上前去幫他撿起,因為李焉的親信們看他很嚴,入內(nèi)時搜身不得攜帶任何尖銳之物,連頭上的簪都給拔了。
尤其是那個叫馬援的家伙,他因為剛加入不久,也輕易近不得李焉左近。卻狗仗人勢,搜身時竟對第五倫上下其手!
模樣俊朗了不起么?生了個漂亮女兒了不起么?
二人貼近時可沒少交換眼神,第五倫對馬援怒目而視,馬援亦獰笑著還以顏色。
隔了半響,李焉才抬起頭道:“王倫,治亭大尹既然是皇室宗親,又得了天子詔令,奉命而行即可,為何要將使者軟禁,而派你來告知于我?”
第五倫嘆息:“敢問李公,天子對待什么人最為嚴苛?”
李焉不假思索:“對王氏最嚴。”
“沒錯,正是吾等王姓宗室!”第五倫苦笑道:“皇帝四子皆死,旬月四喪,而王公之兄平阿刺侯亦遭誅殺。王公本來為皇帝立有大功勞,卻只封了侯,外放到治亭為尹,一干就是十幾年。”
“每當(dāng)朝中有王氏死亡消息傳來,叔父都西望而涕,惶恐不知何日步他們后塵,便常備著毒藥,準備在不妙時一死以保全體面!”
說到這,想到王閎當(dāng)真被嚇得服毒,不得不吞糞催吐,第五倫竟流了淚,此言句句屬實,他可沒胡說。
“也不瞞李公,叔父雖為宗室,可一直不認可皇帝篡漢之舉,李公派人到東郡散播讖緯,叔父看在眼里,卻沒有戳穿,反而盼著李公有朝一日舉事,他也好響應(yīng)。沒想到先一步被朝中鷹犬察覺,遣使欲讓治亭與魏成鄰里相殘。”
第五倫切齒道:“皇帝不過是假虢伐虞,唇亡齒寒啊,今日若李公被滅,明天豈不是就輪到治亭了?”
“于是叔父便軟禁使者,盜其節(jié)杖,取其詔令,讓我立刻送來,告知李公此中急迫,還想與李公暗暗結(jié)盟。”
“治亭之兵已至白馬津黎陽縣,但只是假打,只望李公立刻興兵,擋住南下的冀州牧之兵,而治亭愿為君肩背,屆時里應(yīng)外合,共擊冀州牧。”
李焉陷入了沉吟,讓人帶著這“王倫”下去后,不多時,果然得知了治亭兵渡過白馬津,已經(jīng)進軍至內(nèi)黃縣卻停下的消息。
李焉喜歡做計劃,然后按部就班地執(zhí)行,如今被徹底打亂,他頓時沒了主意,只找來謀主王況,哭喪問他:“先生,為之奈何?”
王況在預(yù)言王莽大臣順逆的讖緯里,翻出了關(guān)于王閎的那份,此人確實被他們判定為可以爭取的對象。但必須舉事后才行,沒想到反而是王閎給他們遞消息救了一命。
事到如今,謀反暴露是確鑿無疑的,必須立刻行動起來,否則只能引頸待戮。而來自治亭的善意,成了他們在洪流中必須抱住的樹枝,否則腹背受敵。王況建議,應(yīng)該立刻派出親信,跟“王倫”南下,表示魏成郡愿意結(jié)盟。
這時候李焉忽然想到一點,問方才一直在帷幕后觀察的王況道:“先生,你看那王倫,面相如何?”
“不好。”
王況篤定地說道:“此人滿面陰德紋起,生性妨主,王閎往后只怕不妙啊!”
……
治亭郡兵畢竟有三千之眾,動靜可不小,路人又不是瞎子,渡河的消息是瞞不住的。
他們進至內(nèi)黃,按照第五倫的叮囑停駐,等第五倫去“擒賊擒王”,治亭屬長還稱贊第五倫果然有大勇。
可等第五倫歸來時,卻沒有提著李焉的人頭,只押著一個李大尹派來的親信,讓人綁起來好好審問。
眾人過來詢問發(fā)生了何事?第五倫只嘆息道:“我入得鄴城,觀賊虜虛實,發(fā)現(xiàn)李焉十分小心,看似虛心納士,實則暗暗提防不得近身,所以,計劃變了。”
說來也是尷尬,第五倫本想借著指詔令給李焉看,來一個圖窮匕見,他雖然沒有武器,但馬援有啊,翁婿二人一同發(fā)難將李焉挾持,鄴城可得矣。
但沒想到李焉是個膽小的,非但第五倫被攔在數(shù)步外,馬援也難以近身,這打算遂作罷。
一策不成,第五倫便立刻脫身,同時愉快地決定,斬捕李焉這么簡單的的事,還是交給馬援去做吧。
“那吾等呢?”治亭屬令發(fā)怔。
“駐扎內(nèi)黃,待鄴城自亂,敵不動,我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