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一月下旬,“皇帝去了哪兒”,成了河北各路勢力嘶聲竭力,相互質(zhì)問的問題。
原本要一頭扎進(jìn)他陷阱,從此長留真定的劉子輿忽然沒了影子,真定王劉楊心中一急,脖頸上的瘤子大了一圈,疼得厲害。但他又不肯讓醫(yī)者來治,唯恐這“祥瑞”給治沒了。
先前就有名醫(yī)說可以幫劉楊切了這癭瘤,被劉楊一怒之下殺了,你切的是瘤子么?是他做皇帝的運勢啊!
冷靜下來仔細(xì)思索后,劉楊想到了一種可能:“莫非是寡人麾下出了奸細(xì),叫趙王得知真定將挾劉子輿以令河北,遂將劉子輿帶回?反設(shè)此案,好叫廣陽王疑我?”
“好個劉林,替劉子輿伐柯求婚是你,如今逃婚也是你!”
劉楊滿腹疑慮,而手下人還在柏人附近抓到幾個事變后逃出來的劉子輿親衛(wèi),他們招供,說這次親迎南下,本就是趙王的計策,想將劉楊騙到趙地囚禁,好吞并他的地盤。
得知真相后,劉楊勃然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刻召來耿植:“立刻南下告知耿純,寡人答應(yīng)他的提議,不日將發(fā)兵南下?lián)糈w,伯山如策在鄴城宴席上擒斬馬援,吾等會師于邯鄲!”
……
而在趙地襄國城,得知劉子輿沒了蹤影后,趙王劉林也大為驚愕。
但劉林習(xí)慣了王郎對他唯唯諾諾,篤定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竟不曾設(shè)想此乃王郎自己溜走,反懷疑起真定王來——逃回來稟報的人也說,事變當(dāng)夜,皇帝一切如常,倒是半夜起刀兵時,有人高呼“真定王來迎天子”的口號。
“定是劉楊察覺寡人欲誘他南下之策,派人跑到柏人劫持劉子輿,帶回真定,好代替我號令河北諸劉!”
稍后,又從北方守軍處得知真定王連春耕都顧不得,開始調(diào)兵遣將,劉林更是慌張。劉楊如今勢力膨脹,更有雁門、代郡騎兵相助,倒是趙王去年向東擴張,叫銅馬軍擊敗數(shù)次,地盤不增反減,近來信都郡守李忠被銅馬、尤來等流寇圍攻,向他求援,趙王卻愛莫能助。
南方又迫于魏地,如今再沒了控制皇帝的大義,如何打得過劉楊、耿純合力?
劉林只能立刻派遣使者,趕赴幽州廣陽郡。
“唇亡齒寒,趙國若滅,真定必吞并廣陽,還望廣陽王能起兵助小王,共同勤王討賊,解救天子!若能滅劉楊,當(dāng)共分真定之地!”
……
“什么?劉子輿不見了?”
和二王一樣發(fā)懵的還有耿純,得到弟弟耿植星夜南下后稟報的消息后,耿純整個人都傻了。
“我本來只想騙吾舅父野心萌發(fā),與劉子輿和趙王決裂,但如今出了如此大事,河北三劉,只恐要陷入三方混戰(zhàn)了。”
這對于河北的第四方勢力而言,無異于天賜良機,眼看馬援剛剛結(jié)束在白馬、官渡的戰(zhàn)事,耿純立刻修書,派人往長安送去,告于魏王知曉,這個機會,必須把握住。
但喜滋滋停筆后,耿純也不由心生疑惑:“是故這‘劉子輿’究竟被何方勢力所劫,究竟去了何處?”
……
劉子輿一行,在巨鹿?jié)捎龅姐~馬軍別部后,如今已經(jīng)在其護送下,進(jìn)入巨鹿郡以東的信都郡境內(nèi)了。
杜威看著左右衣衫襤褸的銅馬賊,心中對未來的路頗為忐忑,反觀王郎,竟在安車上正襟危坐,閉目養(yǎng)神,這份鎮(zhèn)定倒是頗不一般,叫杜威等人稍稍安心。
連銅馬賊也覺得神奇,像王郎這樣的年輕貴人,被嚇唬一下就屁滾尿流,而這一位卻渾然不懼,難道真如他自稱,是皇帝劉子輿?
杜威也有不明之處,小心地問道:“陛下,吾等東行前,為何要故意往南、北散播不同的消息,讓真定、趙王相疑自斗呢?雙方若交戰(zhàn)起來,恐怕會被第五倫乘隙而入啊……”
王郎睜開眼睛,嘆息道:“就算朕不挑撥,真定王、趙王就不會斗么?”
哪怕在半年前,王郎仍對河北三劉寄予厚望,覺得他們是替自家報仇的倚仗。
可半年過去后,卻只剩下失望。
“三王不能齊心協(xié)力復(fù)興大漢,趙王一心欲吞并其余勢力,而真定王、廣陽王只顧著自己的私利地盤,河北尚未一統(tǒng),就開始爭權(quán)奪利,排斥異己。”
“而在對外,也就劉楊搶到數(shù)郡,劉林卻是內(nèi)斗內(nèi)行,外斗外行,竟被銅馬連連擊敗,損兵數(shù)千,連巨鹿郡都丟了一半。”
王郎搖頭:“而這半年,西邊的第五倫做了多少事?他驅(qū)逐了王莽,轉(zhuǎn)戰(zhàn)渭北,掃除新朝殘余,拿下了河?xùn)|,又擊殺劉伯升,天下震驚……”
王郎雖是傀儡,但對第五倫的一切都頗為關(guān)切,知道這仇家一天都沒閑著。
“劉林、劉楊還想用一個異姓王號,招攬第五倫?癡心妄想!照這樣下去,第五倫很快就會一統(tǒng)關(guān)中,遲早會殺回來!”
到那時,分裂的北漢,會在面對第五倫這個大敵時傾力協(xié)作么?王郎不抱指望,多半是真定王被耿純唬住,廣陽王袖手旁觀,而趙王獨木難支,先被擊敗,若王郎還在襄國城,亦會隨之一同滅亡。
對魏王的恐懼,那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是促使王郎踏出這一步的重要原因。
“與其讓河北之漢被第五倫蠶食各個擊破,倒不如趁著第五倫還未東顧前,讓他們先斗起來,斗個痛快,才方便朕帶著銅馬軍,來收拾殘局啊!”
王郎看中的,正是銅馬的銳氣與戰(zhàn)力,但杜威對他們究竟能否將銅馬納為己用,仍沒任何信心。
這位杜大夫也是豪門望族,對如何與流寇賊人打交道毫無經(jīng)驗,自是不比從小跟著父親走遍河北,到處招搖撞騙的王郎。
王郎喚了前方騎著馬,還不斷偏頭來觀察他的五樓賊首張文。
“張渠帥,銅馬大營還有要走幾日?”
“快了,快了。”
“正月庚午日,能到么?”王郎繼續(xù)追問。
“能。”
張文的回答很簡略,他不太敢和這位皇帝多說話,因為說著說著,總會被他的言語吸引住。
多年前,張文曾帶著五樓賊侵犯魏地,被第五倫打跑,虧得賣了同行才僥幸逃生,后來他帶著部眾西進(jìn)到巨野澤,占據(jù)了那好大一片沃澤為生。
流寇有一個不成文規(guī)矩:誰勢力大,大伙就統(tǒng)一用其名號,是故赤眉還在兗州轉(zhuǎn)悠時,五樓也曾自稱赤眉別部,等到銅馬軍興起于渤海,數(shù)次大敗趙王時,河北流寇又自封為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