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手持鞭子，目瞪口呆地看著數(shù)不清的騎兵渡過了祖厲河，打頭者舉著一面醒目的五色旗，只是風(fēng)吹雨淋，有些褪色，那白色的一條沾了西北的風(fēng)沙已變成了土黃，赤色則成了粉。
一位白馬將軍直接帶著幾個隨從打馬過來，馬身上也沾滿了泥點，他居高臨下，用夾雜著五陵、幽州、并州的怪異語調(diào)詢問牧羊人。
“能飲馬的溪水在何處？”
祖厲河也是條大西北典型的苦水河，人畜難飲，要喝水，得翻過幾個山坳，去其支流。
牧羊人看著并州兵騎們鞍韉上掛著的弓刀，咽了下口水，一邊小心地護(hù)著自己身后瘦巴巴的羊群，一面指明了正確的方向。
身處偏僻之地的小民，甚至不知道隴右在和誰打仗，只看著不像匈奴人，還是乖乖合作為妙，只要他們不要找到深山窯洞里的，欺辱他妻女即可。
那白馬將軍頷首，目光盯著牧羊人那些四腳財產(chǎn)，又回頭看看饑腸轆轆的麾下，在胸口摸了摸，什么也沒找到，只問了親衛(wèi)了一句，旋即一個小金塊被拋了下來，落在牧羊人腳邊。
“你的羊，本將軍全買了！”
牧羊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騎兵打著呼哨將羊群趕走，直到他們馬蹄揚(yáng)起的塵土遠(yuǎn)去后，他才敢小心翼翼趴到地上，撿起金塊，放在嘴里咬了下，但并無高興之色。
金子價值很高，但這荒山僻嶺，上哪花去？那群羊可是他們家度過秋冬的倚仗，往后的日子怎么熬啊。
但人家好歹沒直接取他性命，比匈奴騎，甚至是隴右良家子騎已算更好。
他只抬起頭憂心忡忡地看著陰沉的云層，拐進(jìn)外地人難尋的山溝里，快步朝家中走去。
這隴右，要變天了！
騎白馬者自然是耿弇，這條行軍路線是他精挑細(xì)選的：從蕭關(guān)以北，沿著黃河往西，繞開了南北走向的隴山，然后順著祖厲河沖刷出來的河谷，順利南下，這曾經(jīng)是過去匈奴入寇隴西、天水常走的通道，但已百余年無有外敵。這一帶極少居民，連縣城鄉(xiāng)邑都寥寥無幾，兵力缺乏隴右根本無法安排人來防守。
更何況，考慮到沿途能掠得的補(bǔ)給有限，耿弇只帶了千余騎，大部隊還留在蕭關(guān)外拖住牛邯。
“漢武帝時，行幸雍，祠五疇，遂逾隴，登崆峒，西臨祖厲河而還，此處便是他的終點。”
由此往南，一望平地千里，并州兵騎踏沙馳踔，勢如風(fēng)雨，隴右既然沒有兵力沿河置戍，那就再不能攔住小耿將軍了。
時值七月初秋，雖是咸水河，但周邊或多或少有些水草，足以讓馬匹充饑，人則持著炒面，偶爾跟當(dāng)?shù)厝恕百I”點羊群開葷，一路逼近了天水郡。
雖然最終目標(biāo)指向隴右的糧食、兵力中轉(zhuǎn)處略陽，但在去那之前，耿弇打算先去一處拜訪。
耿弇笑道：“李將軍的故鄉(xiāng)成紀(jì)縣，也是隗氏的老巢，豈能過而不入呢？”
……
數(shù)日后，當(dāng)?shù)弥霞页杉o(jì)周邊出現(xiàn)魏軍游騎，燒掠里閭時，隗囂大為震驚。
盡管他出于安全考慮，已將西漢的“都城”搬到了渭水南岸的冀縣，傀儡劉嬰、劉歆乃至于隗囂的兩個兒子都在那，但成紀(jì)依然有愧氏的祖墳、老宅和一座座莊園，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隗囂仿佛肚子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捂著胃靠倒在案幾后。
“莫非是蕭關(guān)失守了？”這是隗囂的第一反應(yīng)，立刻遣人去向牛邯問罪，結(jié)果卻得到“關(guān)隘完固，絕無有失”的回復(fù)。
那魏軍騎兵的來源基本可以確定了：繞開隴山迂回而至。
成紀(jì)縣城雖然還在，但周邊鄉(xiāng)邑皆已被占，隗囂頗為焦急，但他將略陽城前后兩批兵卒，分別送去圍攻萬脩、抵御第五倫在隴坂的總攻，身邊已無多少兵員。
“騎兵尚在蕭關(guān)以南，不如以騎對騎。”
身在成紀(jì)的將校們?nèi)绱颂嶙h，但那四千騎兵，已是隴右最后一批機(jī)動兵力，全靠他們盯著蕭關(guān)附近的各個低矮隘口，以防魏軍越過，一旦派出，就再無一兵一卒可用了，故而隗囂頗為猶豫。
“將軍，敵軍都已經(jīng)打入宗堂，開始砸祖宗靈位了，守在門戶之外的獵犬還有什么用？”
隗囂終究還是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下令調(diào)騎兵趕赴成紀(jì)馳援，務(wù)必將魏騎殲滅！
然而隴右良家子騎剛剛被調(diào)走，缺少人手看住各條大軍難行的小道后，立刻就出了大事！
“將軍，糧隊在略陽附近遭襲，是魏軍！或有二三千人。”
隗囂大驚，他們隴右說好的山河之固呢？怎么忽然漏成了篩子！萬脩是第一個，耿弇是第二個，這位又是誰？
來的，自然是吳漢吳子翼了，魏軍的將領(lǐng)，好似個個都能越塔強(qiáng)攻。
略陽只剩下三四千兵，一半還派出去督糧被襲擊潰散，隗囂頓時大駭，一時間卻不知該調(diào)誰回來救自己，頗有些絕望。
本想靠著打贏幾場仗，將戰(zhàn)爭拖到冬天，好擁有足夠的資本和第五倫談判，豈料仗卻越打越輸，雖然還沒徹底崩盤，但隗囂已是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