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武德十一年(公元35年),同時也是成家龍興十二年……
昔日繁榮的錦官城,如今卻一片蕭條,與魏國連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拖垮了成家的經(jīng)濟,鐵錢崩潰在先,糧食減產(chǎn)在后,過去還能“御敵于境外”,蜀中尚且粗安。但下到平頭百姓,上至達官貴人,近來卻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戰(zhàn)爭的腳步,在一點點向成都逼來!
一年前,漢軍在當陽慘敗,主力盡喪,魏軍席卷江北,劉秀很快連淮南、江都也丟了。
就在世人以為魏國會一舉覆漢時,第五倫卻沒有盯著劉秀一家打,反而調(diào)轉(zhuǎn)矛頭,開始瞄準公孫述!
魏驃騎大將軍馬援奪取漢中后,以此為基地,不斷派兵襲擾金牛道、米倉道諸路,兵臨白水關(guān)。
雪上加霜的是,魏征南大將軍岑彭進占南郡江陵、夷陵,以之為跳板,也向三峽進軍。
第五倫顯然是想兩路伐蜀,一舉滅亡公孫,而吳、蜀交通已斷,劉秀自保無暇,根本無力履行盟約,策應(yīng)公孫述,成家在狂風中漸漸獨木難支。
從今年初開始,公孫述從東邊聽到的,盡是壞消息。
三月份時,前線傳來噩耗:“陛下,岑彭已破荊門關(guān)!”
荊門,乃是“楚西塞第一關(guān)”,位于三峽最東邊的西陵峽,上有盤亙雄踞的荊門山十二碚,下有銀潢倒泄的虎牙灘,實乃天險,飛鳥難越。公孫述對在此阻擋魏軍西進抱有很大希望,他將成家水師盡數(shù)派去,不僅修筑了浮橋、斗樓,還在水下立起攢柱,又下令用木柵將江面封鎖,以為這樣就能切斷魏軍逆江而上的可能。。
然而結(jié)果卻是,荊門、虎牙二關(guān),居然只在岑彭攻勢下?lián)瘟硕潭虜?shù)日……
奉命去江州督戰(zhàn)的皇弟公孫恢回到成都后,向公孫述稟報了戰(zhàn)況:
“岑彭入駐南郡后,長達半年引而不發(fā),只在江陵造樓船、冒突,露橈近百艘,三月份時,進攻荊門山,船上還動用了火器……”
“火器?”公孫述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玩意,據(jù)說正是依靠此物,第五倫才在當陽決戰(zhàn)里大敗劉秀。
但因為漢中魏軍尚未裝備此物,蜀軍還沒見識過其厲害,只能通過漢國來使、客商的道聽途說。
“火炮一炮糜爛數(shù)里。”
“神火一出,漫天亂飛,可穿三屬之甲。”
這些說法太過可怖,也不知真假,考慮到會亂己軍心,公孫述很快就禁止傳言:“凡譽敵恐眾,吹噓火器者,皆以魏諜罪論處!”
直至今日,蜀軍終于嘗到了火器的滋味……
據(jù)前線逃回的士卒說,魏軍先是以勇士駕船逆流而上,直沖浮橋。結(jié)果戰(zhàn)船被江中攢柱阻住,前方攔江木柵又潑了水,一時間無法燒毀。
魏軍攻勢受阻,然而那些大船上,卻亮出幾門小型火炮來,于近處對準攔江木柵猛轟,土垣石墻還能扛得住,但木頭卻被轟得稀爛,很快就破開缺口,被魏軍突入……
恰逢此時東風起,岑彭盡起全軍,順風并進,所向無前,而蜀軍大亂,溺死者數(shù)千人,其余或為魏軍所俘,或向西潰逃……
經(jīng)此一戰(zhàn),蜀軍水師幾乎全軍覆沒,于是瞿塘峽的江關(guān)、白帝城也難以守住,公孫述最喜歡的行宮,連同上面囤積的糧草,就這樣落入了岑彭手中。
擋在岑彭前方的,是巴郡首府:江州(今重慶市)。江州若失,岑彭軍就能在蜀中平原長驅(qū)直入,公孫述大急,勒令公孫恢帶援軍奔赴前線,務(wù)必死守江州!
江州城是秦國時張儀滅巴后所筑,位于長江和嘉陵江交匯之處的江北嘴,順山勢建起城墻,房屋像階梯一樣重重疊疊,從山腳修到山上,儼然一座山城。又三面臨江,春夏之際,江水泛漲,一望彌漫,不可卒渡。魏軍雖然取得了水上優(yōu)勢,但若想仰攻江州,也殊為不易。
果然,岑彭部在江州遇阻,就在公孫述稍稍松口氣時,五月份,岑彭卻做了一系列讓成家君臣目瞪口呆的操作。
他棄江州不攻,直接順著長江支流清水江逆流而上,急行軍兩百里,直撲廣漢郡德陽縣,并一舉攻克!
廣漢郡位于蜀郡以東,乃是成都東門戶,廣漢縣在德陽以北,距離都城不過三百里,廣漢縣若失,岑彭就能兵臨城下了!一時間成家政權(quán)手忙腳亂,公孫述急忙征調(diào)蜀郡郡兵趕赴廣漢布防,再勒令江州的皇弟公孫恢拔師北上,欲以巴蜀兩軍,合擊孤軍深入的岑彭……
然而岑彭卻虛晃一槍,在德陽縣待了幾日后,便急轉(zhuǎn)南下,大敗公孫恢的部隊,死者甚多,清水江儼然成了濁水江,公孫恢只能狼狽遁逃。
如此一來,巴郡南部的蜀軍盡數(shù)毀滅,六月份,岑彭重新南下,輕松奪取空虛的江州。
消息傳回,蜀地震驚。公孫述更是大驚失色,以杖頓地道:“是何神也!”
形勢已頗為不妙,然而更糟糕的事還在后頭,岑彭開張之際,漢中的馬援也沒閑著,趁著蜀軍重兵堵截岑彭,馬援一舉攻克白水關(guān),再下葭萌,五萬魏軍,兵臨大小劍山!
……
“巴蜀都守不住了。”
得知魏軍兩路開花,馬援部已取葭萌關(guān)后,成家丞相李熊如此嗟嘆,立刻連夜入宮謁見公孫述。
然而侍從卻言公孫述正在召見其他人,李熊焦急地等待許久后,天色蒙蒙亮時,卻見成家大司馬延岑從宮室中走出。
延岑乃是降將,原本奉命守備漢中,馬援破陽平關(guān),殺荊邯后,延岑不戰(zhàn)而走,逃回成都,但據(jù)他所說:“臣不愿屈降于魏,從敵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方能生見陛下!”
公孫述信了延岑,不但沒有懲罰,反而將他視為忠良表彰,讓本是空銜的“大司馬”漸漸有了點實權(quán)。
李熊平日里同延岑并無矛盾,但時至今日,延岑或能左右公孫述心意,他暗道不妙,與延岑見禮,兩人各懷鬼胎地說了幾句話,李熊立刻入殿。
公孫述仿佛老了二十歲,他最近須發(fā)漸白,甚至開始大把大把地落,身披素衣,大大的眼袋掛在臉上,不知多少天沒睡著了,馬援、岑彭的雙管齊下,捅得他透心涼。
見李熊來此,公孫述直接問:“丞相方才可見到大司馬了?”
公孫皇帝語氣急促:“延司馬勸朕精銳盡出,將蜀郡僅剩六萬人一分為三,三萬去支援大小劍山,兩萬人守東門戶廣漢,一萬人則守東南門戶,資中,或可御魏軍于外。”
公孫述的兵之所以這么多,是因為今年以來,面對岌岌可危的形勢,他更加窮兵黷武,幾乎每戶都要拉一員丁壯。
延岑的建議讓公孫述很受用:“大小劍連山絕險,飛閣通衢,自去歲開始,陛下以閣道三十里至險,復置尉守之。有此天險,何愁成都不保?臣愿為陛下分憂,將兵御敵,扼守此地,必能力阻馬援,以待轉(zhuǎ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