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天的課業(yè)結(jié)束,宗學(xué)中的子弟們紛紛回屋。他們都住在學(xué)堂的宿舍中,吃穿用度都用國公府出資,每逢節(jié)日這些子弟們才會回家。
????宿舍在學(xué)堂的東面,因?yàn)樽拥鼙姸啵瑸榱税仓眠@些子弟們,安國公特意辟了一處園子供他們居住。園中種竹養(yǎng)鶴,安國公便為那園子起名“鶴竹園”。鶴竹園極大,園中曲徑幽深,翠竹林立,更有水榭亭臺,是極風(fēng)雅的地方。學(xué)子們的住處被園中景致劃分為幾塊,按照學(xué)子的身份分配住處,高家的嫡系子弟被分在一處,其余則按照父母的官職爵位大小安排。
????幾名子弟走在秋黃道上,過了秋黃道,就是他們的住處。這幾人非高家子弟,但都是高家姑表、姨表的親戚,又家中父輩官職相近,因此他們的住處都被安置在紅梅苑中,這幾人的關(guān)系也十分親近。其中就有任岱武和先前用掌珠砸到高展明的蔡雅。
????蔡雅對任岱武道:“岱武,你今日也未免太沖動了,我們砸到了高展明,原本就是我們的不是,不搭理他也就是了,你何故又去招惹他?”
????任岱武不屑道:“招惹他又如何,難道你還怕他嗎?”
????蔡雅低聲道:“并非怕他……可他怎么說也是太后的嫡親侄兒,是高華崇和高天文的從弟啊。”
????任岱武道:“那又如何?你難道不見高子輝是如何待他的?子輝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眼里。宗正把高展明趕回家的時候,高天文不也沒敢?guī)退f話嗎?高家嫡系一支里,他是唯一沒有爵位可襲的,比你我都不如。出了宗學(xué),他就什么也不是,靠著他的姓氏騙口飽飯吃就不錯了,怕是連官都當(dāng)不了。難不成他還能去參加科舉,考個狀元嗎?”
????蔡雅嘆了口氣:“那倒也是。其實(shí)他也挺可憐的。他爹和安國公、參寧侯、西寧侯明明是同胞兄弟,太后的四個嫡兄弟都封了侯,安國公因?yàn)檐姽€封了國公,只有高展明他爹死的太早,沒趕上封爵。”
????一旁的另一名子弟道:“那能怪誰?還不是怪他自己。我聽說當(dāng)初他娘請了個高人給他算過一卦,說他是個命硬克人的,這不他一出生就把他爹給克死了。我娘送我來宗學(xué)之前就叮囑我,千萬離他遠(yuǎn)一些,他可是個天煞孤星,誰挨著他,就準(zhǔn)沒好事。”說話間捅了捅任岱武,“哎,你也別總跟他過不去,萬一他一生氣,把你也給克了怎么辦?”
????一群人都哄笑起來。
????又有一人道:“他可是真的慘吶,我聽人說,他娘已經(jīng)把當(dāng)年先皇賞給他們家的田地鋪?zhàn)佣假u的差不多了,就差要賣嫁妝過日子了。”
????蔡雅驚訝道:“怎會這般?他怎么也是高家嫡系啊。”
????那人道:“怎么不會?他們家沒有爵位,沒有封邑,無祿可食,這些年都靠著太后和安國公接濟(jì)。他娘是武安侯家的小姐,是個敗家的,根本不會操持家業(yè),又要像高家其他幾家人家一樣過日子,屋里燒的蠟燭都要用龍涎香制的,衣服上的金線要拿真金絞的,多少年只出不進(jìn),所以早把他們那點(diǎn)家底掏空了。我表兄去年買下了他家?guī)滋巹e院鋪?zhàn)樱也胖肋@些事。”
????蔡雅道:“那也太慘了。”
????一人道:“怪不得咱們辦的宴席,他總是不肯參加,我還當(dāng)他是孤高冷僻,原來他是個窮鬼啊!”
????任岱武冷笑道:“何止是窮。前些年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二爺出資替他置辦的,如今二爺玩膩了他,他可就什么也不是了。他還孤傲個屁!真以為他姓高就了不起了?”
????蔡雅道:“可他畢竟還是高家的嫡系出身,太后和安國公總不會置他們母子不顧吧。”
????先前那人道:“管也管不了多少,每年給他們些撫恤的資金,都是公中直接撥款過去的,做做錢帛上的面子而已。太后在宮里,安國公要處理朝政大事,其他幾位侯爺常年不在京城里,誰有空關(guān)懷體恤他們母子死活?高家子孫那么多,嫡系里與他同輩的也有幾十個,只怕國公侯爺們未必還記得有這么一位侄子呢!他們母子如今過的可比高家旁系的幾戶人家都不如,什么嫡系,也只不過說出去好聽而已。”
????一人笑道:“話到這份上,我也不怕跟你們說句掏心窩子的實(shí)話,姓高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跟當(dāng)今太后一個姓嗎?我早就看他們不痛快了,仗著是太后本家,這些年可沒少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吧?其實(shí)沒了靠山,還不是各個都得落到高展明那樣的地步?我跟高展明雖沒什么仇,不過看他倒霉,我這心里著實(shí)快活,哈哈。”
????蔡雅連忙捂住他的嘴,比了個手勢:“噓,輕聲點(diǎn),讓高家的人聽見了,咱們可就完了!”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這時候,高展明從一旁的曲徑中走了出來。
????那幾名背后議論人的子弟立時噤了聲,有人心虛地轉(zhuǎn)開視線,聰明的則立刻扯開話題說起別的事來。而任岱武只是傲慢地瞪了高展明一眼,仿佛方才的話就算讓他聽見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高展明卻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們方才的議論,微笑著對幾人打了招呼,便與他們擦身而過。
????待那幾名子弟走遠(yuǎn),他不由嘆了口氣。
????其實(shí)方才那些人說的話,他聽到了不少。這鶴竹園占地數(shù)百頃,又曲徑幽深,他雖先前已打聽了自己的住處在哪里,可一個不留神就走岔了路,到了這里。方才他在林中小憩,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了那些子弟的談話,直到那些人走近了他才不得不出來。聽了他們的談話,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份在這宗學(xué)之中究竟有多么尷尬。
????他的出身明明是極高的,和高華崇高天文他們不相上下,只因幼年失怙,竟落魄到這般田地。這也都罷了。就因?yàn)樗錾砀撸瑓s沒有靠山,徒遭了許多人白眼,那些人不敢對風(fēng)頭正健的高家子弟稍有忤逆,便將滿腔嫉恨的怒火都發(fā)泄到他身上,而其他高家嫡系子弟又嫌他窮酸,對他也沒有什么好臉色。這般窘境,縱是有高家這道護(hù)身符貼在身上,又能救他幾分?他總聽人說那位真正的高展明是如何清高倨傲,可如今對他也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憐憫:只怕他分明活的小心卑微,卻不得不假裝高傲堅(jiān)強(qiáng),才能令人對他有所忌憚,不敢肆意侮辱吧!
????高展明好容易找到了自己所住的香蘭苑,走了回去。他的住處就在高天文、高華崇左近。
????高展明剛進(jìn)屋沒多久,外邊突然有人敲門。他走出去開門,只見高天文站在門外。
????高天文手里捧著一個食盒,道:“君亮,我差人做了些你愛吃的桂花酥,送來給你嘗嘗。”
????高展明正欲道謝,卻見高華崇摟著韓白月從曲徑那頭走了過來。高展明看見韓白月,不由一怔:韓白月并不是高家嫡系的子弟,按理說,他的住處不該在這一片才是。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高華崇和韓白月的關(guān)系已是大白天下,這學(xué)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高華崇出入哪里都帶著他。
????高華崇見高天文與高展明站在門口,冷笑道:“子藝堂兄和君亮堂弟當(dāng)真兄弟情深,白天在學(xué)堂里說了一天的話,到此時還難舍難分。”
????高天文道:“我請人做了些桂花酥,拿來想請君亮吃。子輝和玉桂要一起嘗點(di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