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醒來的時候,小衣跟外衫都被汗?jié)窳耍ゐふ痴车刭N著皮膚,不舒服不說,還散發(fā)出一股惡臭味。
有個大夫口吻的人在她身側(cè)說話。
“看眼口四肢,再摸脈象,當(dāng)是受了驚嚇,你給她灌兩碗米湯下去,再不行,把我開的藥吃一劑……”
另有個婦人道:“先前探了半晌,連氣都沒了,果真不要緊?”
那大夫回道:“約莫是氣急攻心,又疲餓交加,一口氣沒上來,給我用針激了這一下,眼下人已經(jīng)緩過來了,好生靜養(yǎng)就是。”他停了一下,“燒點熱水給她擦一擦吧,不然本來沒病,也要臟出病了。”
……
這兩人的聲音,沈念禾都很陌生。
她聽出這是江淮口音,心里十分警惕,也不敢動作,只裝作還在昏睡,等人都出去了才敢睜眼,又小心地伸手去探胸腹處。
胸口平得過分,胸腔更是完好無損,半點也不疼,仿佛昨日被長箭貫透的場景全是一場夢。
她嘗試著使了使力。
雙腿很聽話,還靈活極了,想彎就彎,想直就直。
她更覺得這是在做夢了。
由天泰二年的事情之后,自己早就不良于行,數(shù)載以來,哪怕義兄遍召天下名醫(yī),依舊毫無作用。
她曾經(jīng)試著用燭火灼燒、簪子戳扎,即便皮肉焦黑、腠理被穿出了窟窿,鮮血把褥子都染透,雙腿照舊沒有半分知覺,與此時的行動自如迥異。
沈念禾心知不對,左右掃了一眼。
這屋子并不大,是磚瓦造的,陳設(shè)十分簡單,不過一張木桌,并柜子箱子等物。
她沒找到鏡子,倒是在床邊的架子上看到一個銅盆,便矮著身子悄悄靠了過去。
盆里盛了半盆水,平穩(wěn)如鏡,在日光的照射下,映出一張臉。
沈念禾眨眼,銅盆里水面上的人也跟著眨眼;沈念禾微笑,銅盆里水面上的人也跟著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那臉瘦得已經(jīng)脫相,皮膚糙黃,頭發(fā)如同枯草,雙頰上還黏著許多黑漬,明顯很長時間沒有洗過。
憔悴、臟污。
要命的是,這是一張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臉。
***
沈念禾沒有來得及多想,因聽到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只好順著小心躺回原位。
有人進了門,先給她灌了米湯,又灌藥。
那人一面拿濕帕子給她擦臉、擦身,一面卻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半晌,復(fù)才自言自語一般地道:“放著河中、慶陽不去,偏要繞許多遠路來我們這一處,卻不知今時不同往日,你這個爹,也不知怎么想的……”
又嘆道:“原該是個給人捧在手心的,父母將你放進眼珠子里也不嫌疼,不想而今卻落得這樣下場。”
是方才同大夫搭話的婦人的聲音。
她話說得含含糊糊的,動作卻十分麻利。
沈念禾本是佯裝,然而吃了藥之后,腦子很快變得昏沉沉的,沒多久,就真正睡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昏黃。
見屋子里沒有點燈,更沒人在旁守著,她便趁著這點空隙,檢查了一遍自己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
方才的婦人給她擦了身,可不知為何,并沒有給換干凈衣物。
她身上的外衫同裙子都是白疊棉布所制,繡邊紋花,做工很精致,但是臟。內(nèi)衫的布料細軟,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淺色,也不知穿在她身上多久了,被汗?jié)n得全不能看出原本的樣子,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料子都已經(jīng)有些硬邦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