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捧著書回了房,沒坐多久,鄭氏便回來了,特送了粥水進來,看她吃完,端走前還不忘囑咐道:“你好好休息,若有事情,叫一聲就是。”
此時日出天光,正合看書。
沈念禾先去翻那本《大楚刑律統(tǒng)類》。
楚承晉制,多數(shù)法條法令不過改頭換面而已,學(xué)士院定稿前她就細細研讀過,最后還是在沈家書坊印刷的,可謂熟得不行,此時重看一回,果然并無什么變動,分明就是從前自己看過的那一版。
再去翻那《大魏建隆重詳定刑統(tǒng)》,也是一脈相承,只在少許條例上稍作改動,其法理核心同樣毫無變化。
兩冊書都抄得很仔細,連錯字都無一個,字體大小均勻,排列整齊。
沈念禾翻到最后,正要去取另一本屯田治水事考,忽然發(fā)現(xiàn)尾頁處夾了兩頁紙,打開一看,卻是一篇文章。
紙上字體同書冊上的如出一轍,只是多了幾分生硬,少了些圓滑,應(yīng)當也是出自裴繼安之手,乃是臧否前朝,也就是大楚朝覆滅原因的。
全文攏共數(shù)百言,緊緊圍繞“法”一字,敘說大楚李氏立朝前期,百姓畏法,官吏明法,可到了二百余年后,刑律未變而官吏顢頇,衙堂如同一灘渾水,舍銀錢便能脫罪。
此時百姓不畏法,官員不敬法,縱然綱法依舊嚴密,卻有法形同無法,自然天下大亂。
由此得出結(jié)論,法雖綱領(lǐng),最要緊還要人來治。
這文章雖是老調(diào)重彈,然而用辭簡凝,結(jié)構(gòu)得當,讀來有的放矢,寫得確實不錯,看得出作者才氣逼人。
可沈念禾卻無心細品。
文中說大楚立國兩百多年,終歸覆滅,由文后落款年月往前推算,愈五甲子,距離自己死時已是足有三百載。
她雖然早有預(yù)料,當真看到事實后,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又去翻了那屯田治水事考。
這一本按編年紀事,歷數(shù)齊燕晉楚魏五朝當中的治水、屯田之法,簡剖其中道理,又評點事情功績,編得非常詳盡,另有作者按語,更顯其人胸中自有丘壑在,并非草率而為。
沈念禾從頭翻到尾,齊燕晉三朝著名水事、農(nóng)事,與她記憶中并無二致。
再到大楚朝,其中秦州一項乃是她生前便同義兄提過,自稱愿獻銀修造。
其時不過構(gòu)想,眼下果然已經(jīng)成事,造福郡縣二十余處,百姓近十萬,只不知是最后是誰出的錢。
又往后翻,其余楚、魏事例俱是極為陌生,然而一二三四,甲乙丙丁,顯然并非杜撰,而是依實而敘。
她看書極快,到得下午已經(jīng)全數(shù)閱覽完畢,又去那裴繼安房中換書。
后院安安靜靜,倒是前頭有鍋瓢碰撞之聲,煙囪處冒出炊煙,想來是鄭氏在做飯。
沈念禾不擅廚事,也不去添這個麻煩,徑直去了裴繼安房中,才行到門口,只見房門大開,當中一人正埋首箱籠里收拾東西,不知為何,竟是毫無聲響。
對方聽得動靜,轉(zhuǎn)頭見她捧著書,便站起身來,指向當中桌面道:“你起來了,這里有幾本詩文閑書,正好與你解悶。”
正是裴繼安。
一旁床上搭著疊好的吏員公服,他身著襕衫,看著是才下差的樣子,一面說,一面把箱籠蓋上,自己則是走到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