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丟人擲彈手與線列步兵
方鸻人生當(dāng)中的第一場戰(zhàn)斗有些一面倒。
他聽絲卡佩講,大多數(shù)人在艾塔黎亞的第一場戰(zhàn)斗中會過于緊張。像腦子浸入冰水,寒冷徹骨,一片空白;心中忐忑不安如同魔鬼的低語,讓勇敢者躊躇,怯懦者發(fā)狂,最終枉送性命。
當(dāng)然,在這里是浪費一次珍貴的復(fù)活機會。
但他自己還好,除了一開始有點懵之外,大多數(shù)時候能沉得住氣。就是跟上其他人有些吃力,握著冰涼笨重的七式燧發(fā)槍,呼吸時冷空氣像是一把銼刀,讓肺部刺痛的同時喉嚨里帶著一絲腥咸味。
前面是一排人墻。森林明如白晝,林地之內(nèi)雙方混亂地廝殺在一起,尖利的嘯聲蓋過了金屬的交擊,方鸻看到一個近衛(wèi)騎士在追逐一個雙劍劍士,后者等級要低很多,被迫舉劍迎擊,一擊,兩擊,三劍之后被一劍梟首,頭顱墜地,死不瞑目。
方鸻凝視那些死者的眼睛,死人面色蠟白,眼睛如瑪瑙般血紅,一動不動,好似一具空洞的軀殼。直到尸體化為光點,如同蝴蝶揮動光翼一般飛散在幽暗之中。
銀林之矛正在潰敗。
魁洛德帶人殺入了他們的左翼,猶如石子投入水中,引起一圈圈漣漪。那個方向齊齊發(fā)了一聲吶喊,摧枯拉朽,陣線如枯葉一般凋零。觸目所及之處冰冷鋒刃折光相映,劍刃咬穿金屬,玫瑰色的血液灑滿落葉,熱氣騰騰。
方鸻在遠(yuǎn)程隊列中。
忽然一側(cè)有人喊道:“向前三步,順序從左往右,無甲目標(biāo),預(yù)備!”
身披鎖甲的弓手與弩手,胸甲錚亮的銃士與披綠斗篷的游俠們一步步踩著鋪滿落葉的松軟地面,沙沙向前站定。然后整齊劃一地舉起手中的戰(zhàn)具——弓弩與火銃。
方鸻連忙也學(xué)著其他銃士半蹲下去,從灰撲撲的子彈袋里掏出一個紙包。他對火器有一些經(jīng)驗,得益于在卡普卡當(dāng)工匠學(xué)徒時的經(jīng)歷。
弓箭手們張開弓,一片令人牙酸的尖利聲音,像是一股麻繩擰緊了。
方鸻有些笨重地拉開保護火槍核心——赤晶石的銅片插銷,咬開紙包,呸一聲吐出紙片。然后將血紅色的催化劑倒入藥室內(nèi),再舉起火槍,用鐵釬將子彈捅入線膛內(nèi)——由于無屬性水晶要脆弱得多,所以只能采用前裝的方式。
這個活兒費時費力,他才滿頭大汗地進行到一半,就聽到一聲低喊:
“射擊——”
弓弦齊齊一放,方鸻只感到‘嗡’一聲耳鼓蜂鳴,箭矢像是一片驟雨,飛入了森林中。
銀林之矛的報復(fù)反擊軟弱無力,只有幾支流矢從方鸻頭頂上飛了過去。
“第二輪,左起第三個博物學(xué)者,補刀。”那個聲音又喊道。
方鸻這才舉起手中的火槍,蓋上晶片火帽并拉開撞針,跪地?fù)?jù)槍準(zhǔn)備射擊。但銀林之矛的左翼已然崩潰,如退去的潮水一般紛紛后退。
他失去了目標(biāo),其他人自也是一樣。他向一側(cè)回過頭,那個聲音很果斷地命令道:“向前一百尺。”
方鸻將撞針復(fù)位,爬起來跟上其他人。但他這時才感到肋下一陣刺痛,有些眼冒金星——腎上腺素加速分泌帶來的亢奮褪去之后,虛弱感不可抑止地涌了上來。
生活職業(yè)畢竟沒有戰(zhàn)斗職業(yè)的體能。
他試了兩次都沒成功,氣喘吁吁地半跪在原地,面如白紙。其他人并沒注意到后面有人掉隊。然而森林中兩道陰冷的目光例外。
兩個銀林之矛的游蕩者,自戰(zhàn)斗開始以來他們一直潛伏在戰(zhàn)場之外。
“小心!”絲卡佩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怼?br/>
方鸻抬頭,恰好看到絲卡佩張弓搭箭,弓弦一絲殘光,箭簇在寒氣彌漫中閃爍著鋒銳的藍(lán)光。“低頭!”一聲厲喝。箭矢撲面而至,方鸻一矮身,身后一聲悶哼傳至,緊接是人體墜地的聲音。
他一回身,視野中一個穿毛了邊的皮甲的游蕩者捂著胸口仰面倒在地上,箭羽四分,茶色而尾黑,正是上等的獅鷲之翎。方鸻再看了一眼死人的臉孔,毫無生機像是一具蠟像。視野余光中還有一道人影,正逐漸隱沒于古老的樹干之后。那些是白橡木,努美林精靈的圣樹。
另一個游蕩者。方鸻下意識舉起了手中的槍,“別開槍!”絲卡佩生怕他胡亂開火,火器的煙霧會干擾她。
但方鸻表現(xiàn)得絲毫不像是一個新人,沉心靜氣,一動不動地舉槍瞄準(zhǔn)那個方向。
風(fēng)與林霧靜止了下來。
對方移動了半步——枯葉的移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水面蕩開的波紋。絲卡佩耳朵尖輕輕一動,馬上舉起長弓向黑暗之中射出一箭,被橡木的枝干擋開,她暗罵了一聲,對方剛好在她的射擊死角內(nèi)。
這絕非巧合,絲卡佩馬上意識到那是個老練的游蕩者——
“艾德……”
她剛準(zhǔn)備出言提醒。方鸻忽然轉(zhuǎn)向一個方向,只見他側(cè)著頭,不知何時將風(fēng)鏡拉了下來。“等等,別——!”絲卡佩大驚失色。
她又看向另一邊,剛好看到那個游蕩者如一道影子在樹林之間移動,在那一刻方鸻扣下扳機,火光乍現(xiàn),令四周一片黑暗,轟鳴震耳欲聾,煙霧一下子彌漫開來。
“糟了!”
這是絲卡佩最擔(dān)心的情況。彈道已先一步在她的偵查技能演算下預(yù)判完畢,鉛丸將飛旋著穿過第二與第三棵樹之間,與那個盜賊相錯半步,只差一線。
她腦海中剎然生出一個古怪想法:“竟然還挺準(zhǔn)……”
這時黑暗中一抹金色的軌跡一閃而逝,吸引了絲卡佩的注意力,那條軌跡劃出一道超越想象的靈巧的折線,穿過樹林。那個注定應(yīng)該躲開的老練游蕩者因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微微一怔——這使他犯下一個不可挽回的失誤——在第二與第三棵白橡樹之間停頓。鉛彈正中他胸口,他慘叫一聲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游蕩者離開了絲卡佩的射擊死角。絲卡佩想也不想,舉弓就射,半空一箭穿過對方的咽喉。她這才收回弓,回過頭。
黑暗之中,那道金色的軌跡在林子里劃了一個非常飄逸的半圓。
方鸻舉起手,咔一聲接住了那黃銅球。直到此時,他手套上的銀軌才開始‘咔咔咔’地一道道緩緩復(fù)位。
他緩緩收回手,掀開風(fēng)鏡,臉色蒼白地長出了一口氣。
“……發(fā)條妖精?”
絲卡佩下意識地念了一句。
她快步走了過去,帶著復(fù)雜的神色問道:“……你剛才用發(fā)條妖精干擾了她的判斷?”
方鸻點了點頭。然后他十分爽朗地露出雪白的牙齒,炫耀地笑了笑:“怎么樣,絲卡佩小姐,剛才有沒有特別帥氣。”
“帥你個大頭鬼!”絲卡佩氣得一巴掌拍了過去:“你在后面干什么?”
方鸻一臉委屈地捂著頭:“我肯定追不上你們啊,我一個小小的生活職業(yè)。”
絲卡佩才不聽這家伙的鬼話,走過去‘嘩’一聲從他懷中拎出一大袋子錢來:“帶著這東西你追得上我們才怪了,不是讓你把錢數(shù)據(jù)化嗎?你留在身上干什么,等死?”
方鸻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偷渡客,沒有輝光設(shè)備提供的量化數(shù)據(jù)能力。這事說出來太丟人,打死他也不會開口的。
不過絲卡佩罕見地沒有追究,嘆了口氣。“要是你有魔力自適性就好了。”
方鸻倒不在意,看了看自己的七式火槍。“說起來這槍傷害真高啊,絲卡佩小姐。”
“高?”絲卡佩驚了,一下連原本的話都忘了,她還是頭一次聽人夸獎這老古董攻擊高的。
“剛剛一槍打了三十傷害,”方鸻有點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手中的火槍:“比我平時用發(fā)條妖精去丟人高了好幾倍呢。”
三十傷害,絲卡佩像看弱智一樣看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