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利益交換
　　
　　在大明帝制制度設(shè)計中，大明是一個高度中央集權(quán)，并且無限接近于獨裁的體制，有限的限制只有內(nèi)閣擬票、廷議、六科給事中封駁事。
　　
　　大明的制度設(shè)計，在離開了皇帝的情況下，是不能穩(wěn)定運行。
　　
　　在這樣的背景下，發(fā)生了刺王殺駕大案，挑釁威權(quán)、挑釁皇權(quán)的惡性事件，大明首輔和小皇帝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息事寧人。
　　
　　因為繼續(xù)追究下去的代價，黨爭無論誰輸誰贏，承受代價的一定是大明，羸弱的大明朝眼下經(jīng)受不起如此劇烈的動蕩。
　　
　　第二個關(guān)鍵原因，是皇帝年齡幼沖，皇威不振，一切以穩(wěn)定為第一要務(wù)。
　　
　　這些都是朝廷里的人心鬼蜮，是大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張居正其實不想在孩子面前提起這些腌臜事，這種利益交換，實在是丑陋，不符合四書五經(jīng)修身之說。
　　
　　“張！元！輔！你也要跟高拱一樣對吧！”馮保咬著牙盯著張居正，如同一匹惡狼一樣，他負責(zé)撕咬，張居正拿刺王殺駕案進行利益交換，就是大不敬，是最大的不恭順。
　　
　　馮?？粗鴱埦诱蛔髀?，面色變了變，厲聲喝問道：“你們文臣都是如此，嘴上滿口的仁義道德，心里全都是生意！”
　　
　　“惡心！”
　　
　　“臣并未答應(yīng)?！睆埦诱俅胃┦渍f道，他真的沒答應(yīng)，只是說考慮一二，也沒有答應(yīng)楊博。
　　
　　“馮大伴稍安勿躁，朕來說一說元輔所慮，元輔輔弼一二?！敝祚粹x看著馮保，讓他暫停攻擊。
　　
　　“哼，讀書人。”馮保一甩袖子，轉(zhuǎn)過身來，聽從了陛下的命令，不再多言。
　　
　　“晉黨占著俺答汗封貢一事，他們甚至不需要做更多的事兒，就可以威脅京師，只需要收束宣大軍卒，北虜鐵蹄南下，庚戌之變，殷鑒在前?！敝祚粹x提到了庚戌之變。
　　
　　庚戌之變，是在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以明朝不肯自由貿(mào)易為理由，對大明發(fā)動了戰(zhàn)爭。
　　
　　俺答汗在大明京師附近劫掠了整整八日，得到了嘉靖皇帝通貢市的允諾，方才退兵。
　　
　　這是莫大的恥辱。
　　
　　嘉靖三十年，戰(zhàn)火再燃，從嘉靖三十年，到嘉靖四十五年的時間里，宣大僅僅總兵官、副總兵官就戰(zhàn)死了十余人，軍卒死傷無數(shù)，僅京師及宣府、大同各塞，就需四五百萬兩度支，朝廷財政空虛，歲入不能充歲出之半。
　　
　　朝廷的財政收入，每年都不能到支出的一半，朝廷的赤字迅速增加。
　　
　　大明不好過，俺答汗也不好過，最終在隆慶年間，雙方達成了合議，才算是都消停了下來。
　　
　　晉黨只需要以虜強為由收束軍卒，庚戌之變也不是不可能再來一次。
　　
　　朱翊鈞翻動了下御案之上的奏疏，翻出一本說道：“朕手邊就有塘報，戚繼光戚將軍在北古口、將軍樓、姊妹樓、喜峰口的四處，擊退了朵顏衛(wèi)賊酋董狐貍，首功兩千五百有奇，董狐貍單騎逃脫?！?br/>　　
　　“浙軍，果然是聞名天下的雄兵！”
　　
　　朱翊鈞到了大明收到了的第一份戰(zhàn)報，是一封捷報。
　　
　　此戰(zhàn)只是戚繼光彪悍戰(zhàn)績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戚繼光不僅僅擅長平倭，據(jù)虜那也是強中手，董狐貍跑到北古口問大明索要賞賜，說不給就要入寇，被戚繼光下了個套，董狐貍本部全軍覆沒，董狐貍的侄子不知道情況來救叔叔，被生擒，械送回京。
　　
　　“即便此時北虜入寇，臣亦有信心，令其有來無回！”張居正極為鄭重的說道，他這話講的很有底氣。
　　
　　戚繼光由南到北，就是張居正舉薦的，薊遼總督梁夢龍、薊遼總兵官戚繼光是他門下，也是他跟晉黨發(fā)生沖突的底氣。
　　
　　刀在手，說話才硬氣！
　　
　　北虜真的南下，那就打過再說。
　　
　　朱翊鈞將手中捷報奏疏合上，搖頭說道：“打仗，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誰也不敢言必勝?！?br/>　　
　　“高拱為首輔時，提拔極多，這案子，追查下去，怕是所有線索都指向了高拱，誰讓高拱沒了權(quán)呢？”
　　
　　“緝拿高拱，朝中必然嘩然，人心惶惶，他們在背后給元輔使絆子，不需要太多，三五件事，言勝更難?！?br/>　　
　　兵禍一起，剛剛恢復(fù)一些生氣的大同、宣府、京畿地區(qū)，就會再次變的動蕩不安，承受戰(zhàn)爭代價的是最普通的百姓，打贏了還好，打輸了，百姓更苦。
　　
　　晉黨是一個姻親、同師、同鄉(xiāng)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的朋黨，他們掌控了宣府、大同等重鎮(zhèn)、京營、人事、朝中綱憲風(fēng)力。
　　
　　皇帝你要殺高拱，然后再對高拱提拔之人削斥。
　　
　　皇帝伱想干嘛？想造反嗎！
　　
　　“這幫亂臣賊子，就是瞅準了大明元氣不盈，如此無法無天！”馮保立刻補充了一句，作為宦官，每時每刻攻訐文臣，是他的天職。
　　
　　“臣以為沒到那般地步，若是真的亂起來，臣亦有把握戡亂。”張居正極為傲氣的說道。
　　
　　他既然敢聯(lián)合馮保把高拱趕出內(nèi)閣，自然是有所依仗，軍、政、人事、綱憲、風(fēng)力，晉黨有，他也有。
　　
　　高拱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權(quán)勢，而他張居正才是大明首輔。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搖頭說道：“那么元輔先生，代價是什么？”
　　
　　“代價是大明剛剛恢復(fù)的元氣，就在這黨爭之中，消耗殆盡，元輔既然跟朕分說此事，自然是有意息事寧人，空耗國力，非卿所愿，亦非朕所愿?！?br/>　　
　　張居正沉默了許久才說道：“陛下英明。”
　　
　　這就是張居正在皇帝面前說自己無能的原因，他沒辦法在不消耗大明國力的前提下，對晉黨進行全面追剿，只能在皇帝面前說，息事寧人。
　　
　　高拱其實不重要，他就是失去了權(quán)勢的小老頭，而朝中盤大根深的晉黨才重要。
　　
　　此時此刻，張居正忽然想起了陛下注解的那句，同志、同行、方同樂的注解來，張居正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古怪的感覺，那就是小皇帝居然和他都有相同的志向，讓大明恢復(fù)元氣，再興大明。
　　
　　楊博太小看馮保了，馮保不僅看出來了，還把其中的厲害，都跟小皇帝說的清楚。
　　
　　張居正以為，小皇帝這番條理清楚，剖析厲害的說辭，是馮保教的。
　　
　　朱翊鈞沒讓馮保兵發(fā)新鄭抓拿高拱，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個局面，晉黨有這么大的膽子嗎？朱翊鈞清楚的知道，晉黨不僅有，而且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