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了,我想吃涮羊肉。”
“吃什么吃!吃屁吃!不許吃!這么晚了到哪里給你弄這個來!明天我?guī)闳ィ辨?zhèn)撫司附近有家涮羊肉還不錯...明天也不許去!你要養(yǎng)傷,好好養(yǎng)身體,知道沒有?先回去,先回去,讓王姑娘給你弄些點心,要告訴葉師,要告訴葉師...”何小云起初冷著臉,越說越繃不住,落兩行淚,背過身去。
“師姐!”張舟粥捧了套綢緞衣裳在血池邊放好,狂瀾生想了想開口,“再泡會吧,你心口的傷沒這么快愈合。”
“都轉(zhuǎn)過去!”何春夏這才注意到自己泡在血池里的身體未著寸縷,有些害羞,將赤裸在外的雙肩趴進池子里,只露了頭出來。池子里雖無什么腥味,但藥臭極濃,池里的溫度漸漸上升,何春夏皮膚逐漸回暖發(fā)緊,發(fā)覺池子里的血色液體極為粘稠,無數(shù)暖意貼著肌膚往體內(nèi)去鉆,尤其心口,暖洋洋的。
“還以為會是場大戰(zhàn)。”言達摩手持長恨,挽了個劍花,隨手一扔,插入十四月中身前的地面,十四月中皺眉,伸手又在半空停下,長恨劍身劍柄仍在微微顫抖。“好像還是不對勁。”
“它很想殺你,但我不允許。”何春夏注意到,扭扭頭,雙眼血紅,長恨立刻拔地而起,懸在血池上空,她的面前,“我身體里的一部分,永遠的留在這柄劍里了,它...好像就是我,不是屬于我的東西,它就是我。”她眨眨眼,長恨飛到池邊,安靜在她的衣服旁放好。
“這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劍合一?還是傳奇小說里的什么滴血認主?”張舟粥半閉著雙眼,倚在齊白鈺肩上打哈欠,齊白鈺疲憊笑笑,“能活過來就好,也許因禍得福,那更好。”
“我這輩子啊,真是他嗎的什么都見過了。”齊白魚起身,這些人中他內(nèi)力只比張舟粥略高,又不如張舟粥年輕,剛才為抵擋劍意,累得直不起腰來,擺擺手喚過齊白鈺,“諸位,我先回去休息。”讓二弟扶了自己先行離開。齊白鈺本不欲走,但這些天京城里開論劍會,江湖人士大多前來,犯案不少,事務(wù)繁多,又出了這檔子事情,公文怕是堆積成山,想想,可以回去先批一些。其實大理寺并不缺人手,只是前段時間張家的案子自己實在失職,如今東宮式微,這樣的冤假錯案便不要再發(fā)生,于是親力親為,事無巨細。
眾人忙活幾日,心力憔悴,十四月中和狂瀾生本就傷勢未愈,都是憑一口氣撐到現(xiàn)在,見何春夏暫且無事,倆人懸著的心放下,癱倒在地。冬日地涼,言達摩見狀扛了兩人也回去休息。
如此,池邊只剩了何小云,張舟粥,齊白羽三人。張舟粥靠在師哥的肩上打盹,何小云情難自制,還沒從情緒的大起大落里走出來。何春夏在血池里鳧了會水,摸摸心口,疤痕還深,一時半會無法愈合,便游到衣裳旁,月色下一個黑影罩住自己,抬眼,齊白羽笑嘻嘻地蹲在池邊。
“你想干嘛?”何春夏再把身子藏進血水里,“我知道你救了我,這恩我一定還,但我還是很討厭你。”
“我合上天機鎖時,看到了一些很美的事。”齊白羽目光一點點渙散空洞,飄向未知處,“繁華的夢,終究會有落幕的一天。”漸漸他眼神里的光又聚回,靜靜看著何春夏。
何春夏和他對視,只覺得無法名狀的莫大悲傷涌上心頭,她閉上眼不再看他,沉進血池,什么也不再想。
她在從血水中浮起時,齊白羽已經(jīng)走了,池邊只剩張舟粥和大哥背身相倚而睡。她穿好衣裳,月光打在她濕漉漉的發(fā)梢上,她抬眼,今天的月亮很圓很亮,心念一動,長恨已握在手中。
“你叫常羲。”
神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天的時代也已經(jīng)過去。
從十三年前天心島的沉沒開始,人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命運。
流星雨落,是萬千神祇的葬歌?
無論如何,人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奔涌向前。
我命由我不由天。
......
“從今以后,我就是長恨劍主了!哈哈!”叉腰。
“伸手。”
乖乖張開手掌伸過去,戒尺在手掌心輕輕敲了三下。葉殊哼了一聲,“那又怎么樣?我還是你師父。”
何春夏噘嘴,“是,師父。”
“比劍?只比招式,動作不要太大,免得掙開傷口。”葉殊背單手立于院中,腰佩素雪,右手持戒尺,低向高架,斜斜向前。
何春夏閉眼再睜,雙目血紅,長恨緩緩從背后的劍鞘中騰起,平在她肩上一尺,劍尖對準葉殊。她晃晃自己的雙手,抱在胸前,“其實我腰間可以再佩把劍。”
葉殊扔過戒尺,素雪出鞘。
何春夏以尺為劍,身形一抖,戒尺分三路刺出,與素雪劍極快相擊三次,第三次時,素雪劍刃微微一偏,葉殊邁前一步,直直刺前,何春夏立刻提腕,戒尺倒劃個圓弧格在胸前,擋住這一擊。短短一瞬,兩劍相持較勁,何春夏心念一動,停在肩上的長恨刺出,葉殊不慌不忙,手腕一轉(zhuǎn),用素雪劍脊貼在戒尺上向外推,斜身進步,鉆進兩劍相交的空隙之中,避過這一刺,左手探出。何春夏心系長恨,右手中戒尺還在較勁,右側(cè)空間挪騰不開,被葉殊用左手在右肋下輕輕一點。
“如果你不用長恨,這招你一定躲得過。”葉殊回身收劍,“特殊確實是依仗,但也有可能是累贅。我想了想,你還是把長恨佩在腰間,不要在外人面前顯露此招,現(xiàn)在都傳長恨是把妖劍,你作為長恨劍主,難免受議論。人云亦云,若是給他人當做妖法,不好解釋,狂瀾生的下場...唉,作為奇招保命使用,可出其不意。”
“我還以為自己能天下無敵呢,唉!”何春夏晃晃腦袋,皺起鼻子,葉殊看見,少見地說句鼓勵的話,“勤加練習,劍道長路漫漫,假以時日,你會超過我,超過世上的所有人。”
“我會超過師叔祖嗎?”何春夏沒有意料中的露出喜色,她只是淡淡地勾起嘴角,眉宇間英氣逼人。
葉殊未料到此疑問,沉思一陣,苦笑搖頭,“我不知道。”
“我十七歲時憑一手快劍躋身一流高手,接了素雪劍主的位置。那時你師叔祖第一次勝我,七星劍芒已經(jīng)大成,劍氣隨心而動,只需心念一起,劍氣刺出,不可阻擋。”葉殊目光漸漸冷峻,渾身肌肉開始發(fā)緊,“但他沒用劍氣,只隨意取下自己做發(fā)簪用的一根木筷,以筷為劍,隨手一刺,便足以取我性命。”
“師叔祖,他站到了劍道的盡頭啊。”何春夏微微垂眼,嘆口氣,并不失落,“他的路已經(jīng)走完,化作高山立在前路,我會翻山而過,看看劍道盡頭的后面是什么。”
是萬丈深淵,還是漫天花海。
葉殊笑笑點頭,“好。”
王姑娘入院來,“狄大人和司馬先生一起來了,說有要事商量,正在正院大廳里喝茶。”
三人動身,剛進院門,葉殊耳尖一動,聽見屋里論劍會,妖邪一類的字眼,微微皺眉,使個眼色,示意王姑娘和何春夏不必隨自己進去,何春夏點點頭,指了指十四月中的院子,葉殊點頭,目送她倆過去才進屋。
“可憐天下父母心,葉小友,聽說春夏姑娘已經(jīng)無恙,好事好事。”司馬玦真誠笑笑,葉殊行禮謝過,“司馬劍主,小狄,所為何事?”司馬玦擺擺手,指了狄濤,狄濤抱拳一拜開口,“葉師,這次是來找您商量商量如何繼續(xù)論劍會,十四先生受了傷,接下來的事,不勞煩他了,您和司馬先生多費心。”
葉殊先看一眼司馬玦,兩人眼神交匯,司馬玦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jīng)同意此事,葉殊開口,“事情鬧得這么大,論劍會還要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