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滿人大軍入關(guān),兵分兩路,一路圍城北京,一路南下直取南京。淮安,揚州,常州三地知府,不戰(zhàn)而降,蘇州知府戰(zhàn)死,松江府知府祝同生率百姓民兵八千余人前來援助守城。
蘇州城這一守就是十個月,糧缺兵弱,生生支撐到南京大捷,援軍前來,里應(yīng)外合,大勝。
大捷當日,祝同生領(lǐng)命接過南軍統(tǒng)帥一職,還沒等修整歇息片刻,立即調(diào)頭出兵北上,一月后收復(fù)三地,從此淮安府,揚州府,常州府,蘇州府降為州地,統(tǒng)一歸松江府管轄。
憑此軍功,祝同生可以募養(yǎng)私兵,擁有自己的軍鎮(zhèn)。
江南富饒,收淮安,揚州,常州,蘇州四地的松江府更是一躍成為全國經(jīng)濟發(fā)展最好的地方,甚至超越了南北兩京都,大塊土地肥得流油。只是知府祝同生卻不屬于東宮或竹林黨中的任何一方,憑著兵權(quán)在手,腰桿硬氣,除了圣上誰的面子都不給,反正圣上也不理朝政。兩邊看他都極為頭痛,卻拿他沒什么辦法。
最近兩個月,淮安已換過三任知州。
第一任知州是喝花酒時蒙眼追逐美人,墜樓而死。
第二任知州體恤民情,上任三天,走訪各地去視察慰問百姓,早出晚歸,披星戴月趕山路,在馬上打盹,不慎摔落山崖,連全尸也沒留下。
一連死了兩位知州,松江府知府祝同生覺得此事蹊蹺,特地差親信陳卓前往淮安赴任。
第三任知州陳卓跟隨祝同生多年,兵油子出身,官至武騎尉,行事圓滑狡詐,攜私兵二百走馬上任,一路上的村鎮(zhèn)無不殺豬宰羊,盡力接待,陳卓手下又吃又拿,好不快活。唯有陳卓本人,只食用從松江府帶去的干糧和飲水,身邊總有數(shù)名高手,輪番保護左右。
陳卓到淮安后感染風(fēng)寒,五日后卒。
祝同生得知消息后氣得一掌拍碎了公案桌,他是個急性子,當即持兵符到軍鎮(zhèn)上領(lǐng)了三百精兵就要往淮安趕。手下人勸說可能與黨派之爭有關(guān),要入松江府,淮安便是第一道防線,而且淮安水路暢通,坊市繁榮,商業(yè)和經(jīng)濟極為發(fā)達。第一個死的淮安知州與東宮交好,前段時間展千歲被刺成了廢人,也許是竹林黨想從京城調(diào)人過來,分一杯羹。
祝同生覺得很有道理,既然大概率是人有意為之,于是又多調(diào)了七百精兵,合計一千人,馬不停蹄往淮安趕,明晚就能到。
......
淮安。
如今淮安的首富是白家,白安從一個賣燈郎一躍成為揚州首富家贅婿的故事在街頭巷口可是茶余飯后經(jīng)久不衰的談資。
白家究竟做什么生意,反倒沒人太去在意,如今太平盛世,家家戶戶的小日子都過的還不錯。不就是商人嘛,士農(nóng)工商,四民之中,商人位置最低,掙的臭錢再多,該看不起照樣看不起。
白家的店開在淮安城區(qū),街區(qū)還算繁華,地段不貴,不起眼的小小店面,連招牌也沒有,緊貼在金玉滿紅樓旁。大門僅僅容兩人一齊入內(nèi),往門洞內(nèi)看去,深邃漆黑,一般人見了,還以為是金玉滿紅樓的倉庫后門一類。
入門后要走過長長的紅木長廊,登梯上樓,豁然開朗,一眼望去,滿目山河。
都是字畫。
這世上的東西,絕大多數(shù)都會有自己的價碼,單單有一樣?xùn)|西,價格純憑喜好,任由賣家制定,賣家說這玩意值多少,就能賣多少。
這玩意叫藝術(shù),無價之寶。
滿滿一屋子的字畫,倒不如說是滿滿一屋子的錢,有時候是白銀,有時候是黃金。松江府知府祝同生不好說話,但管不了所有人,靠著官家手中鹽鐵一類的生意,東宮在松江府十年來貪下的巨額贓款,就這樣一屋屋的出去又進來,憑指縫里漏下的一點點,都能成就一個淮安首富。
站在店里的,卻一直是習(xí)瓷。受南宋時期程朱理學(xué)的思想影響,女子在外拋頭露面,與其他男子打交道是大忌諱。女子經(jīng)商,會被罵不守婦道禮節(jié),人言可畏,商人地位本就底下,顧忌口碑,外人面前,斷然也不會與女子做生意。
白家明面上的白老板,一直是白安。
習(xí)瓷雖是揚州首富獨女,可滿人軍隊圍攻南京時,揚州府知府不戰(zhàn)而降,放滿人入城。
入城后的滿人軍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習(xí)家身為揚州首富,首當其沖,萬貫家財被劫掠一空,家中親友,丫鬟下人皆被殺了個干凈。武功在鐵甲前顯得太過無力,習(xí)瓷被強暴后暈倒在血泊中,是白安把她從死人堆里背出來,倆人藏在拖去城外燒掉的尸首中,險些葬身火海。
再見何小云時,他已是身著麒麟服,春風(fēng)得意的五品京官。那天她看他,不知道說些什么,只一直笑。他那年二十歲,一直在吹噓些自己在京城立下的赫赫戰(zhàn)功,二十歲的錦衣衛(wèi)千戶,前途無量。
他沒注意她的眼神。
她最需要的時候,等到的不是他,可她還愿意等,他來了,她卻不等了。
她在夜色下找到白安。
“明日娶我。”
“好。”白安不解,“他不是來了嗎?”
“門不當戶不對,如今的身份天差地別,他應(yīng)該去娶官宦家中的大家閨秀,而不是我。”她笑笑,不自覺去摸手上的便宜玉鐲。
她大婚,他偷偷看她,她心知肚明。
十年后的冬夜落雪,白府門前,她牽著女兒的小手等他。
他入門,忍住不看他。
抬頭好大雪。
習(xí)瓷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這幅墨梅,春去秋來,店里的字畫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這幅墨梅一直在。
有人要買,她總是笑著勸,“現(xiàn)在梅花都用紅去點,墨梅?黑黢黢的不好看。”
墨梅的落款是蘇三清。
店里靜靜站著其他人,方書和江秋,習(xí)瓷不回頭,倆人便不開口。
良久,一聲嘆。
方書上前,“大威鏢局今晚能到,但沒想到祝同生來的太快了,一天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布置。”
江秋嘆氣,“要想像殺陳卓一樣殺祝同生,難度太大,祝同生出身名門,卻一直喜歡與江湖中人往來,手下門客眾多,自己更是用毒的高手,在打仗時曾使用過自己研制的毒霧攻城,趁著夜色讓守軍昏睡,輕松拿下常州。我們這段時間做了太多事,露了不少馬腳在外面,經(jīng)不起細查。剛收到的消息,祝同生帶了一千精兵來,我們手上滿打滿算也湊不夠一千人,既然時機未到,不如現(xiàn)在先撤開,以后再找機會。”
方書搖頭接話,“這是最好的機會,要實現(xiàn)計劃,祝同生就一定要殺!”
習(xí)瓷只是看那墨梅,淡淡一句,“祝同生一定要殺。”
刀出鞘聲。
方書和江秋耳尖一動,倆人的身影忽然暴起,方書持劍在前,江秋剩下的左手一翻,手指間已夾住數(shù)枚暗器。
習(xí)瓷轉(zhuǎn)過身來,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