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內(nèi)里的第一天就是那么不平凡,聽說當晚領頭管事差點被趕出去,玄珠惱他將凝碧殿弄臟,當場就要他收拾包袱滾蛋。領頭管事那么大的年紀,哭成個淚人。后來還是別的弟子勸解,說他在這里做了二十年,也算個老人家了,總得給他幾分面子,才保住他繼續(xù)做內(nèi)里管事。
眾雜役見識了玄珠的威嚴,頓悟內(nèi)里原來并不是什么仙境寶地,反倒比外圍還要可怕。人家管事二十年的老臉面都沒人理會,何況他們這些庸人?自此專心干活,男雜役們舍棄一切勾搭之心,女雜役們脫下所有精心打扮,將那些胡思亂想的心思盡數(shù)收拾起來。
所幸內(nèi)里地方大,房子多,每兩人住在個空蕩蕩的大院落里,待遇比外圍好了十倍不止。
那天晚上,除了翠丫一直懊惱關鍵時刻再次暈倒,沒見到紫辰和玄珠兩位大人,讓覃川的耳根不得清凈之外,其他一切都還是很順利的。
隔日起個大早,各自拿著令牌去臨時開辟出的雜役房領工具,覃川因見翠丫依舊嘟著個嘴,悶悶不樂的模樣,便笑:“你到底是氣沒被九云大人親到,還是氣沒見著玄珠大人他們?”
“都有。”翠丫揉著眼睛,這孩子一夜氣得沒睡好,眼泡腫的好似被人打一拳,“川姐,你說我怎么那么沒用,總在關鍵時刻丟人現(xiàn)眼?”
覃川心里有鬼,呵呵干笑兩聲,試探著問:“那……那要是你真的被九云大人親了,你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親就親唄……我又沒想要嫁給他,要個吻也算圓個夢。”
原來……原來人家這么想得開,倒是她多事了。覃川想起自己昨天險些被傅九云認出來,這次輪到她懊悔了,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臨時雜役房門口已經(jīng)排了老長的隊,雜役們有條不紊地憑令牌取工具。輪到覃川的時候,交出令牌,卻只拿到一個小瓷瓶,一只長柄銀勺。她仔細研究了很久,也沒弄明白這兩個東西怎么用。
“照料花園,難道不用水桶啊扁擔啊什么的嗎?”覃川虛心向女管事請教。
女管事很年輕,很漂亮,一臉天真地反問:“水桶扁擔要來怎么用?”
“就是挑糞水啊,灌溉花園,沒肥料花怎么開得好看?”
“糞水?!”女管事花容失色,“那么臟的東西怎么能帶進瓊花海!你、你千萬不要亂來啊!”
覃川趕緊低頭承認錯誤:“小的不敢,請管事賜教。”
女管事心有余悸:“瓊花海種的都是仙花仙草,每日只需用瓷瓶去天上池舀滿了水,分花草的種類一日一滴到數(shù)滴不等,很簡單的。”
果然很簡單。
覃川覺著自己在女管事的眼里,左臉印著粗鄙,右臉印著淺薄,額頭上大大的“俗人”二字閃閃發(fā)光,于是俗人很聰明地告退了。
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來,小心翼翼賠笑:“那……請問天上池又在哪兒?”
女管事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明白自己頭頂再添“蠢貨”二字。
覃川上兩次來香取山,一次只是粗粗而看,一次是無心觀看,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沒去過。今日既然可以站在內(nèi)里,索性坦蕩蕩看個夠。仙山福地,諸般景致不但美,更多的是令人驚嘆其違反常理的設置。譬如這瓊花海,在嚴寒氣候里照樣綻放絢爛,每朵花都有巴掌大小,粉紫霞紅,團團錦簇,一直鋪到看不見的視界外。這般五彩繽紛,過于明麗的花海,少了一份仙家肅靜,卻多了一絲富貴喜慶。
花海四角盡頭,甚至不需尋找,是個人都能看見那四條自虛無半空直墜而下的細細瀑布,仿佛四條銀光閃閃的龍,那便是天上池了。
覃川隨手折了一朵大紅花,放在鼻前一嗅,沒有一點香味,莫非仙家品種的花草是沒味道的?把玩著朝東角的瀑布走去。
仙花碧水中,有一座白石小亭。亭里坐著個紫衣男子,烏發(fā)如檀,雙目微闔,手里端著凍石杯子,正在獨自擺著棋盤。一道細細瀑布自亭后湍湍而瀉,飛珠濺玉般,卻在離地面三寸處歸于虛空,半滴也不會濺出來。
覃川像被雷劈了似的,轉身就走,到底遲了一步,左紫辰清冷的聲音自亭中傳來:“外圍雜役,怎會來到這里?”
躲不過去,隔著重重鮮花,她緩緩行禮,聲音平靜:“見過紫辰大人,小的剛來,不識得路。驚擾了大人的雅興,罪該萬死。”
他沒有回頭,捻著一顆竹棋子放在棋盤上,淡道:“你要去哪里?”
“回紫辰大人的話,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瓊花海。”
“這里就是天上池,過來打了水,速速離去吧。”
覃川答應了一聲,垂頭走到瀑布旁,灌了滿滿一瓷瓶的水。耳中先時猶如擂鼓般,咚咚直響,慢慢卻平靜下來了。
四周是那么寂靜,她可以清楚地聽見他指間竹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響聲。記得從以前開始,他就愛自己跟自己下棋,她那時候年紀小,纏著他非要對弈一盤,他拗不過她,只得神色古怪地答應了。連下三盤,他敗得一塌糊涂慘不忍睹。她簡直不敢相信,呆呆地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結巴道:“你……呃,你是不是在讓我?”他別過臉,面上閃過一絲懊惱,冷冰冰干巴巴地說:“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什么總是自己與自己下棋么?這就是原因。”
左紫辰能干聰明,做什么都是最好,可他偏偏棋藝爛透,下幾盤輸幾盤,縱然心底十分喜歡下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了,大抵是為了遮丑,順便塑造高不可攀貴公子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