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陽光灑在徐澤遠的睡著的眼瞼上,一陣聒噪的鬧玲聲,驚醒了做著美夢的徐澤遠,他關(guān)了鬧鐘,摸著欲裂的頭,看著天花板,心想:這是在哪兒?
下懸月和林近溪微翹的側(cè)臉在徐澤遠腦子里一晃而過,又夢到她。他望了望天花板上的方形吊燈,想起自己昨晚陪客戶喝酒,回家爛醉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在酒桌上越來越駕輕就熟,如何快速的識別決策者,如何高效的拿到需求,如何出手得盧。本事見長,酒量也見長。
起來吧,我爸媽的火車快到站了。
幾點了?他起身。
9點,你能快點嗎?
恩,接到叔叔阿姨以后是直接回家還是先去看房子。
先回家,休息,中午去外面吃飯,下午看房。
奧。徐澤遠邊穿衣服邊窺視女友孟晨,她是他的現(xiàn)實,她是他大學(xué)同學(xué),相識十年,她傳統(tǒng)、簡單、理智,盡管她不愛笑,不愛說話,甚至冷冰冰的??尚鞚蛇h實在沒有一個不娶她的理由。
你說如果有一天咱們分開了,你會怎么樣?他假裝說得像個笑話。
孟晨臉都沒抬一下,繼續(xù)麻利的擦著地,
這種假定性推理有意義嗎?......我爸媽說了,等房子訂了就先去領(lǐng)證,婚禮不重要,把日子過重要。還有,我也快30了,得抓緊要孩子,你注意,我爸媽會給你施壓。
恩,恩,沒有意義。徐澤遠頭部的痛感神經(jīng)蔓延到心藏,和孟晨在一起的時候,每每想到林近溪,便會心痛,痛的喘不上氣。
我想好了,我們就要那個135平方米的戶型,一步到位,三間臥室、一間書房,四個老人同時來也占得下。
恩。
貸款利率和首付款我重新核算了,首付少付一點,反正這兩年貸款利率低,也不會有太大浮動,房價還會看漲,總之,我們處于平衡點,以后隨市場波動,我們再調(diào)濟,你的職業(yè)生涯還是一路向上的,你再繼續(xù)努力吧。
奧。
孟晨是他們班上僅有的3個女生之一,也是最出色的那個,她代數(shù)學(xué)得很扎實,徐澤遠那時醉心于用數(shù)學(xué)思維進行軟件編程,時常和孟晨討論算法。除此以外,徐澤遠偶爾幫孟晨打熱水,孟晨偶爾也會幫徐澤去食堂打飯。沒有表白,沒有心動,他們用算法、java、c++溝通,只不過后來孟晨專攻經(jīng)濟學(xué),進了一家金融公司,樂天知命的做了一個文員,只求輕閑,反正徐澤遠能干,她干脆把畢生所學(xué)都用到了家里,從此,他們連算法、java、c++也很少聊了。家里很安靜,而且孟晨實在沒什么做飯的天賦,自從她試著給徐澤遠饹餅,被滾燙的熱油燙傷了手腕,就合情合理的絕足廚房了,所以這個家即安靜又冷清。
又一陣聒噪的玲音,孟晨把聽筒放到耳邊。
喂,叔叔,在,您稍等。
徐澤遠接過電話,另一端傳來父親急切的口吻。
澤遠,你爺爺病危,回來見最后一面。
徐澤遠的大腦里像駛過一列高速穿越隧道轟鳴而過的列車,他不記得跟他父親說了什么,怎么掛上的電話。而后又是和孟晨如何交待的。大概是孟晨獨自去接父母,房子的事由她作主。徐澤遠匆匆忙忙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趕回老家。自從林近溪輕輕在他心里烙下了相思印,他最歡快的事便是離開孟晨布下仙障的‘囚牢’,逃離孟晨生活里屬于他的角色伴演。但是雙重的負罪感卻一刻沒有停歇過。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喝到人事不知,便也不知罪惡。
列車上,徐澤遠望著窗外的景致,回憶著小時候和爺爺?shù)囊荒灰荒唬荒灰荒坏谋粻敔斪分?,其實從他沒被打疼過。
蘆葦蕩再也不是從前的蘆葦蕩了,淀子里的水淺的像幾個死水洼,幾支破舊的漁船在半干涸的淤泥灘上擱淺,經(jīng)久的日曬雨林,讓它們看上去不像船,倒像殘骸,枯黃的蘆葦稀疏寥落。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徐澤遠終究遲了一步,祖屋的木門掛著白綾緞,進進出出披麻戴孝的族親。徐澤遠剛把右腳邁進門檻,二嬸便把一套孝服塞進他懷里,爺爺橫尸陵堂,父親引著徐澤遠到爺爺跟前,揭起爺爺臉上的白布,
看最后一眼吧。
一副睡熟的樣子,只是面色發(fā)黃,像涂了一層蠟。徐澤遠用右手勾起的食指,在爺爺臉上輕輕婆娑,涼的沒有指望了。他親歷過五太爺爺?shù)臍泦剩娺^七奶奶下葬,可從沒有如此近的碰觸過死亡,他意識到他身上流著的血和躺在幾案上的老人是相同的,只是死的永遠的死了,活的也終將會死去。酒桌上酒友最常說的話是——啥也不說了,一切全在酒里。那是化解曲迎奉承的無稽之談。而面對血脈至親的死別,才是真的是啥也別說了,一切全在血濃于水里。
當(dāng)天夜里徐澤遠莫名的發(fā)起了高燒,很早便沉沉的睡去。
紅磚墻頭上坐著身著白衫的老人,很慈祥但看不清臉,老人向徐澤遠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徐澤遠心里清楚,那是爺爺,他急切的向前走。老人又將另一支伸出,手里拿著一把鑰匙要交給他。徐澤遠注視著白衫,加快了腳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馬上就要到了,卻一個趔趄跌下了萬丈懸崖。徐澤遠的腿猛然抽動了一下,驚出一身冷汗,天亮了,他的一場高燒不藥而愈。
徐家祖墳在西山南坡,送殯的人大多是族里的老人,叔伯這一輩的人不多,和徐澤遠同輩的便更稀少了,鎮(zhèn)子上的人很多遷到縣里、市里、甚至其他的城市。徐澤遠的父母在徐澤遠很小的時候便搬去了縣里、后來又搬去市里,三個叔叔也都因為讀書、工作天各一方,爺爺很少走出這片淀子,既使兒子們常?;貋硖酵蚴谴蛩惆牙先私幼弑M孝。他也總是拒絕。這里的老人都說,這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只要守好這片土地,徐氏的后代子孫們便會繁盛不衰。
入秋了,西山南坡的草高可過膝,晨霧早已散盡,爺爺安葬于此,送殯的人散去,留下徐澤遠獨自眺望山腳下的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