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蘇醒時,已是次日傍晚。
她自床榻上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傷口已被包扎好,換了新的素色衣群,長袖飄飄,腰間系著白色絲絳。不知用的什么藥,渾身上下只覺十分清涼,半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她“咦”了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嗓子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腦子里抱著她出獄的模糊人影慢慢清晰起來。
寤生還是認出她了啊。
她心里很高興。
守候在一旁的侍女見她已醒,溫柔斂目,搭手扶她起身。
“婢子采雪,是主子特意吩咐過來專門服飾姑娘的?!?br/> “有勞你了,采雪,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婢女溫柔可人,殷澈聲音輕輕地,怕嚇著了她似的,她不大會說文采飛揚的詞兒夸人,只好硬邦邦吐出”好聽“兩個字。
思緒定格在某兩個字上,殷澈忍不住問道,“你家主子現(xiàn)在在哪兒?”
采雪答:“姑娘沉睡整整一日一夜才醒,此時可否需要進些東西?待姑娘吃過晚膳后,主子便會來見姑娘。”
吃了飯才能見嗎?這是什么規(guī)矩?
殷澈好生奇怪。
誠然,她肚子確實餓了,她摸了摸肚皮,不好意思道:“好啊,現(xiàn)在確實需要吃點東西?!?br/> 采雪端來食案擺放到她面前,案中有藥粥一份、小菜一盤、湯一碗以及一碟小點心。
“多謝?!币蟪翰涣?xí)慣被人伺候,因此總愛說聲謝,“你家主子吃飯了嗎?”
“姑娘慢用,主子已經(jīng)在申時用過膳了。”許是看出了殷澈的不適,采雪含笑退出房內(nèi),“姑娘有事喚婢子即可?!?br/> 殷澈舀了勺粥,雖是用藥材熬制的,卻沒有讓人很惡心的藥味,她將一碗藥粥吃盡了,又喝了點湯。
推門而出,落日余暉暖暖融融,空氣里蕩漾著蓮花的清香。
殷澈走過長長的回廊,一兩片落花隨風(fēng)灑落,飄到她鴉羽般的發(fā)間,前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池水,水中栽滿荷花,碧葉連連,花苞佇立。
她不走了,坐在盡頭的回廊廊檐上,看著前方花叢池邊清俊公子的身影,笑著喊了聲:“寤生。”
忽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太過放肆,在池邊人轉(zhuǎn)過來之前,殷澈從廊檐上下來,整肅儀容,恭敬行禮:“拜見國君?!?br/> 鄭寤生含笑走過來:“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有規(guī)矩了?”
時光好像回溯到五年之前,兩人在函陵不聞居讀書談天的時刻,他是樹下讀書做文章的少年,她是樹上調(diào)皮搗蛋的女娃娃,五年的光陰變遷從未存在般。
殷澈未來得及說什么,鄭寤生緊接著說了句:“沒有外人在時,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br/> “好啊?!币蟪簯T來是不怕他的,眼角瞇起笑,三兩步跳到他身邊,側(cè)著脖子叫了聲,“寤生?!?br/> “嗯?!编嶅簧鸬?。
“寤生?!?br/> “嗯?!币蟪焊鼧凡豢芍Я恕?br/> “寤生?!?br/> 鄭寤生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有完沒完?”
殷澈摸了摸腦袋,故意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你拍疼我了,當(dāng)然沒完?!?br/> 純屬瞎鬧。
鄭寤生想起另一件事,他執(zhí)起殷澈摸頭的手,輕聲問道:“傷還疼嗎?”
殷澈自然知道鄭寤生問的是在牢獄之中遭受的酷刑,她輕松笑了笑:“早就不疼了,我可是習(xí)武之人,難道一點刑具都撐不住嗎?再說了,用了那么多金貴的藥材,怎么還會疼?”
鄭寤生焉能不明白她是怕自己愧疚才這樣說的?越是這樣說,他反而覺得越發(fā)愧疚了:“對不起,澈兒,我不知道那是你易了容的,反而把你當(dāng)成了刺客……”
“換了是我,在那種情形下,八成也是認不出你來的。”
“可是我……”我把你丟進大牢,害你被傷得體無完膚。
殷澈知道鄭寤生想說什么,她輕巧地揭過話頭:“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懷疑有人要刺殺我,早就一刀把對方砍了,哪里會留到牢里慢慢審問?!?br/> 鄭寤生終于無奈道:“就你會說話?!蓖瑫r心里也是很高興的,澈兒沒有怪他,反而方方面面都在為他著想,為了他的立場,他的情緒,他的面子,總之,都是為了他。
五年前,一場刺殺,兩人身限險境,他沒能保護好澈兒,還使得她以身相代,才換來自己的安危。
現(xiàn)在,上天將她還回來了,他說什么也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鄭國的密探早已將殷澈近來的行蹤報上,包括她在成周是怎樣結(jié)識商隊的,如何用玉玨換了個奴隸,如何帶人偷襲山匪,以及代替麗娘“嫁”給高官,也就是他自己。
怪不得五年來,他都找不到她,原來她早就不在鄭國了。
初次聽聞殷澈用玉玨換了個奴隸的事情,鄭寤生頗為不悅,現(xiàn)在想來,也許就是天意,如果沒有木三沒有在集市上看到這枚玉玨,并對它起了疑心,他和澈兒,豈不是要生生錯過?澈兒甚至?xí)涝谒氖掷?,造成悔恨終身的遺憾。
現(xiàn)在,鄭寤生一點也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