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姜晏冷著臉,“出去!”
莫濡不敢再說話,招招手,帶著幾個宮人出殿去,室內只剩母子二人。
“我且問你,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做母親的?”
“孩兒時時刻刻將母親放在心里,不敢忘記母親的生育養(yǎng)育之恩?!?br/> “不敢忘記?不敢忘記你能干出這樣的混賬事?”
“孩兒不過是參加了戍衛(wèi)長大選,母親何故如此憤怒?”
“你知道戍衛(wèi)長是干什么的嗎?你生為王族公子,身份貴重,竟然如山野村夫一般,為了蠅頭小利在大庭廣眾之下逞匹夫之勇,你將王室的顏面放在何處?”
“母親生氣,只是因為我不顧公子身份,參加大選丟了王室顏面?”鄭段抬起頭,逆著母親斥責的眼光堅定望上去。
姜晏一愣。
“原繁哥哥十七歲就隨君父上了戰(zhàn)場,王兄也是,十歲便獨自前往函陵求學,拜了名滿天下的東山先生為師,他們年少時能做的事情,為什么我不能做?“
“你想做什么?”姜晏不曾想過兒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嘲諷道,“公子當?shù)貌荒蜔┝??想當大將軍??br/>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姜晏豁然起身,反問道,“你是要成心氣死我不成?”
鄭段不知姜晏在申國的往事,自然也無法理解母親將自己禁錮在身邊的一片苦心,他正在氣頭上,干脆站起身來:“母親身為鄭宮之中最尊貴的女人,坐擁天下富貴榮華,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孩兒不過是想追求自己的生活,想成為像原繁哥哥和王兄那樣的人,難道這樣,就傷了母親的心嗎?母親非要將我綁在身邊一輩子,目不轉睛盯著看著,才放心得下,才心滿意足?”
“你這是和母親說話的態(tài)度嗎?”一陣怒氣涌上來,姜晏心底一陣氣苦。
鄭段硬著頭皮不說話,一時沖動將心底話都吐露出來,卻也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我兒,原來是做母親的耽誤了你?!苯炭嘈χ凹热蝗绱?,從此以后,你便不必來延華殿了?!?br/> “母親?”鄭段大驚失色,想不到姜晏竟然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他慌忙跪下,叩首在地,“孩兒不孝,惹母親傷心,請母親責罰!”
“出去!”姜晏背轉過身,避免讓兒子瞧見眼角流下的一行眼淚。
鄭段悶悶的,遭受著人生中第一次來自母親的急風驟雨,他跪了片刻,見母親沒有轉身的意思,便退出殿來。
莫濡走進來,低聲喚道:“娘娘?”
“難道我真的錯了?”姜晏仰臉對著虛空,似乎在問侍女,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娘娘,三殿下還小,會明白您的一片良苦用心的?!?br/> 姜晏閉了閉眼,咽下苦澀的淚水,復又睜開,復雜與幽怨的目光閃爍不定。
“我苦心孤詣這么些年,布了這么久的局,怎么能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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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寤生處理完隸章臺的急政,來到椒明殿時,月掛中天,幾顆疏朗的星星點綴在月亮周邊。
殷澈還沒睡,她梳了發(fā)髻,換了一身宮裝,正和宮女把熱氣騰騰的菜肴端上桌。
因為有了這份熱氣,椒明殿便有了暖氣,像一座溫暖的房子。
“寤生,快來吃飯吧。”殷澈笑著叫他,明媚的笑臉在青銅燈燈光下蒙上一層朦朧模糊的光暈。鄭寤生坐在食案前,殷澈為他擺上木筷,黑長的頭發(fā)垂在胸前,淡淡的幽蘭香襲來。
“你也坐吧?!?br/> “好?!?br/> 兩人之間自然而親切,似乎之前一切摩擦和不快都只是錯覺。
“澈兒?”鄭寤生覺得有些不真實。
“嗯?”殷澈抬眼看著他,眼睛里盛滿清澈柔軟的光芒。
鄭寤生的心忽然柔軟下來,他擱下碗筷,起身拉起殷澈:“跟我去個地方。”
椒明殿外,月色融融,似一曲悠揚婉轉的鄭地情歌,飄蕩在夜空中。
鄭寤生帶殷澈去的是承明殿。
他少年時住在此處,后來立儲君,繼王位,搬進歷代國君起居之所武臺殿,承明殿便空置下來,此后再未迎來第二個主人。
推開緊閉已久的大門,塵封的經年歲月仿佛帶著冗長隱秘的記憶撲面而來,將兩人卷入另一個時空。
宮殿雖空,卻定期有人打掃,東西都放置在遠處未曾挪動,一切都是干干凈凈的,無半點蟲蛀或者污濁的痕跡。
鄭寤生拉著殷澈,繞過廊檐水榭,穿過九曲回廊,推開書房門,走進去。
捆扎整齊的竹簡一卷卷堆在書案上,略有些泛黃,筆架上掛著長短不一的毛筆,似乎時刻在等待主人歸來,揮毫潑墨。夜風送來早開的桂子,落在案上案下,睡在兩人的衣擺上。
桌邊的屏風上繡著一副山河社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