廩延城收復的消息傳到新政王宮時,太后正在寫一封密信,聽到堂下探子的密保,手中一頓,筆下墨汁暈染開來,污了一塊上好的絲帛。
她寒著臉,說話的語氣似乎被數(shù)九寒天凍了三天三夜:“吩咐人都撤了?!?br/> “是。”
探子接令而去,斐駟急匆匆進延華殿來,來不及行禮,憂慮道:“娘娘,王上前線大獲全勝,這……”
“這對我們來說未必是壞事。”姜晏折了折寫壞的密信,“不是說段兒立了功嗎?這才是我們現(xiàn)在應該抓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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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安頓好廩延城的一切事宜后,浩浩蕩蕩離開。
鄭寤生離開新政時尚才初秋,桂子初綻,如今回來,已經初冬,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裹上了棉衣。
鄭宮中風平浪靜,一切暗涌的波濤掩跡于事發(fā)之前,就像從來不存在般。
國相子呂率領著文武百官在宮外迎接國君的凱旋,難得一見的是,太后姜晏竟然也在場。十八疊的宮裝下擺在地面迤邐鋪開,迎著朝陽,璀璨華麗,光彩奪目。
接受完群臣朝拜,鄭寤生于太極殿內封賞功臣,論功行賞,不一而足。
這一仗鄭國贏得漂亮,無論是道義上還是軍事實力上都無可指摘。
下朝后,鄭寤生前往延華殿拜見太后。
初冬已有些冷意,風吹進脖子里涼颼颼的,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黑底皂靴踏上青磚地面。
姜晏正和鄭段一起用午膳,看到鄭寤生進來,鄭段高興地招呼他一起:“王兄,用過午膳沒?要不和我和母親一起用些?”
鄭寤生眸底猶豫之色一閃,來不及拒絕,姜晏已經吩咐宮女:“給王上盛一份來?!?br/> 于是鄭寤生只得坐下,玉碗中乘著乳白色的湯羹,看起來色澤誘人,他半分食欲也沒有。例行問安的話不用思考便脫口而出:“太后
近來身體可安好?”
姜晏喝了一口羹湯,放下碗盞,嘆口氣說:“哀家不過是老樣子,一時身上有些小病小痛,讓太醫(yī)開點藥吃吃也就無妨了?!?br/> 鄭段面露驚愕:“母親怎么沒告訴過我身體不舒服?”
姜晏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們兄弟兩個,一個說去朝貢天子,一轉身便去了前線;另一個,偌大府邸都裝不下,偷偷摸摸溜去打仗,讓我這做母親的整日擔驚受怕,難道還要拿些許小事來煩擾你們,讓你們連仗也打得不安生?”
鄭段慚愧地摸了摸頭,語氣流露出擔憂:“母親可有按時吃藥?身體好點沒?”
姜晏笑了:“早就不妨事了,那么多太醫(yī)圍著我一個人轉,還能治不好?”
鄭段了然點頭。
鄭寤生聽著陌生的家常,不僅沒覺得開心放松,心底反而陡然升起一絲疑惑。
太后可不是什么好相處的人。雖然往日的歲月里,也不是沒有對他親近過,但她更多的是冷面相對,就像一個事事皆由己心的胡鬧孩童般,開心了,就笑臉迎人,不開心了,就冷言呵斥。
深宮之中能養(yǎng)出這等脾性,也不知該說她是天生脾氣大,還是說是被慣的。以前她當君夫人時,老國君對她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鄭寤生當了國君,她是他的親生嫡母,除了尊敬者奉養(yǎng)著孝順著,似乎也別無他法,加之鄭寤生一顆紅心獻給事業(yè),妥妥的事業(yè)狂,哪里有多余的閑心來分給姜晏。
“太后還需多靜養(yǎng)才是?!编嵍文缸佣苏f得差不多了,鄭寤生方才吐出這么干巴巴的一句。
姜晏盈盈一笑:“哀家的身體哀家自己清楚,人老了,病痛自然就多了,誰還能沒個三病兩災的?叫哀家放心不下的,終究是你們兄弟二人?!?br/> 鄭寤生脊柱繃得緊緊,打起精神側耳凝神細聽,重點要來了。
只聽見姜晏問道:“此次段兒在前線立了大功,王上封賞了什么給你弟弟呢?”
一說起這件事,鄭段樂不可支,笑嘻嘻道:“還沒來得及告訴母親,王兄封我做了太叔。”散朝之后他直奔延華殿來向母親請安,也只比鄭寤生早到片刻,封賞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說。
“太叔?。俊苯坦室庖蛔忠痪渲貜椭?,“尊榮是夠了,可是這實權,到底是有些不夠分量?!?br/> 鄭段不禁皺眉:“母親,縱觀我鄭王室列祖列宗,縱橫沙場者數(shù)不勝數(shù),就說君父的那些個兄弟們,誰能憑一戰(zhàn)之功封為太叔的?”他的言下之意是自己能當上太叔都是拖了王兄的福。
鄭寤生心里明白,早晚有這么一天的到來,即便是鄭段不爭,姜晏也會為他爭上一爭。本以為封太叔姜晏便該滿足了,現(xiàn)下看了,姜晏的胃口遠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太后的意思是?”他的態(tài)度放得極恭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