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舉步進入昭陽殿，望見兩排宮女整整齊齊垂立兩側(cè)，前方主位上端坐著一位云鬢花顏的美人。她不動聲色將人打量一圈，主位上的美人也在看她。
　　鄧曼先前聽說過不少關(guān)于殷澈的傳言，這是第一次正式見面。聽著動靜，她抬起頭，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披風颯颯，踏步入內(nèi)，頭發(fā)整齊束在腦后，沒有佩劍，明明不是武將，舉手投足間卻帶著武將的落拓不羈，周身有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偏生這氣質(zhì)沒有一點壓迫人的氣勢。反倒平易近人。
　　殷澈中規(guī)中矩行了禮，問：“不知娘娘召臣來有何吩咐？”
　　鄧曼眼珠一轉(zhuǎn)，溫柔地笑了笑，喚旁邊的紫茉：“把王上賜給本宮的一對鴛鴦劍拿過來?！?br/>　　殷澈一動也不動。
　　鄧曼繼續(xù)說：“這對鴛鴦劍，聽聞是從前某位天子送給王后的聘禮，這位王后是鄭國人，十分得天子寵愛，夫妻二人琴瑟和諧，白頭到老。后來這雙劍被王后賜給了鄭國某位國君。本宮在家時，學了兩手拙劣的劍法，現(xiàn)在到了宮里，承蒙王上錯愛，賜了這寶劍?？上В緦m身邊沒個可以切磋的人，然而本宮實在技癢得很。殷大人是王上身邊的侍衛(wèi)，武藝超群，劍法高明，不知殷大人可否陪本宮切磋幾招？”
　　殷澈略一思索，婉拒道：“刀劍無眼，若是不小心傷了娘娘，臣可就犯下彌天大錯了?！?br/>　　鄧曼眼中現(xiàn)出一抹不屑，纖纖玉指輕點：“既是本宮吩咐的，殷大人只管放開手腳就是，就是受了傷，本宮也斷斷不會找大人的麻煩。況且，大人莫非以為區(qū)區(qū)雕蟲小技，就能傷了本宮？”
　　娘娘已經(jīng)這么說了，再拒絕，就是不識抬舉了。
　　殷澈推卻不過，只好同意。
　　鄧曼去換了身便捷易動的武服，手腕處緊緊扎起，與殷澈分別執(zhí)鴛劍和鴦劍，在昭陽殿空曠的場地上，比劃起來。
　　鄧曼一出手，殷澈便知道自己小看了她。慶功宴會上一舞，衣袂飄飄，驚為天人，多少會給人這只是個柔弱女子的錯覺。然而鄧家的女兒，雖不至于自幼金戈鐵馬，出手見血卻不是難事。
　　殷澈顧忌著不能傷到她，束手束腳，防守多于進攻，便是偶爾進攻兩次，也是虛晃一槍，一閃即逝，不會真的碰到對方。
　　鄧曼似乎瞧出來殷澈不敢對她動手，眉頭微蹙，不滿的神色一閃而過。
　　她舉起劍，連連進攻，劍招一式快過一式。
　　一旁觀戰(zhàn)的紫茉不禁擔心，夫人這是要逼殷大人動真格？可是殷大人真的動起手來，夫人招架得住嗎？
　　殷澈不慌不忙擋住鄧曼的進攻，兩人你來我往，一會兒功夫便飛遍全場，向著場地邊緣處飛去。然而在這場地邊緣，經(jīng)年累月風吹日曬，平時少有人來打掃，青石磚上布滿了青苔，昨日下了雨，青苔上還是濕潤的。
　　好巧不巧，鄧曼一腳踏上去，驚呼一聲，仰身向后跌到。
　　殷澈虛晃一招后飛身退開幾仗之外，此時要回援已經(jīng)來不及，包括紫茉在內(nèi)的一眾小宮女都驚叫起來。
　　然而想象中的狼狽摔倒并沒有出現(xiàn)，鄧曼跌入一個寬大有力的懷抱，發(fā)帶忽然崩斷，滿頭青絲散在空中，仿佛猝然盛開的嬌花。她看了來人一眼，紅暈悄悄爬上臉頰。
　　不知何時鄭寤生來了，他放下懷中嬌羞的美人，站在旁邊，意味不明看了殷澈一眼。
　　不知為何，殷澈被鄭寤生這一眼看得有些心虛。
　　她趕緊放下劍，自覺地跪下請罪：“臣驚到了夫人，罪該萬死?！?br/>　　鄭寤生的眉頭緊緊皺起來，盯著跪在地上的人看了半晌。
　　鄧曼在一干宮女的前呼后擁中緩過神來，裊裊婷婷上前幾步，走到鄭寤生身邊行禮：“王上，是臣妾無聊，要殷大人陪臣妾喂幾招，怪只怪臣妾自己技不如人，殷大人只是無心之過?！?br/>　　這一番求情，言辭懇切，道道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鄭寤生問跪在地上的人：“你有什么話說？”
　　“臣無話可說，是臣做錯了事情?！币蟪翰煌泼摚蟠蠓椒秸J錯，加上她本就不是善于言辭的人，這樣聽起來，一點小事仿佛也變成天大的錯事。
　　看著她那么一副逆來順受、任打任罰的模樣，鄭寤生忽然覺得來氣。
　　他的澈兒才不是這樣死氣沉沉的模樣。
　　別說只是讓人摔倒，就算是一劍刺死了對方，只要澈兒向他求助一下，他也不會說什么。
　　死了便死了，有什么相干。
　　可是澈兒就是什么都不說，她明明可以向他求助的，卻選擇一個人硬扛著。
　　他自認為對澈兒偏心偏到?jīng)]邊，卻忘了一件事情，澈兒根本不知道。
　　殷澈瘦削的身影跪在冰涼的地面上，脊背挺得筆直。
　　鄭寤生到底不忍心真的罰她什么，只說：“那就回椒明殿好好反省吧，禁足十日?！?br/>　　“謝王上?！币蟪嚎念^謝恩，起身時視線淡淡觸碰到他的目光，很快便錯開。她走了，至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