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寤生兩指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咀嚼后咽下,喉頭咯得有些發(fā)疼,他一邊吃一邊聽殷澈講她這幾日的經歷。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孫貴胄生活,使得他養(yǎng)出了一副優(yōu)雅從容的姿態(tài),哪怕是此時落魄無比,吃東西也是極賞心悅目的。
“我被帶到一個叫紅姐兒舞姬那里,她是管地下一批舞姬舞女的頭兒,讓我做舞姬打扮,和幾個年齡小的丫頭一起學彈琴跳舞。只要我聽話不反抗,她們就會給我東西吃,我便裝作很聽話很配合的樣子,偷偷找出逃的路……”
殷澈的經歷在平淡的言語描述中逐漸清晰、成型。
她曾悄悄溜進后院,找到了關押鄭寤生的地方,可惜旁邊有人看管,靠近不得。離開隊伍的時間不能太長,若是讓紅姐兒發(fā)現(xiàn),免不了遭到一頓毒打。
紅姐兒見她老實了,也不苛待她,讓她和眾人同吃同睡,只是在暗處,仍有人盯著。坊內不知有多少殷澈這樣被拐賣進來的孩子,滔天利益之下,人性是最難經受考驗的東西。
一天上午,殷澈練習過舞技之后去換衣服,兩個年紀大些的舞女在屏風后說起側門可出逃的事情,她悄悄聽了幾句,留了個心眼,暗中記下。
再后來,她趁眾人沐浴之時悄悄溜下樓,想去看一眼,碰巧遇到剛殺完人的鄭寤生。
“不錯?!编嶅簧潎@一句,“臨危不亂,澈兒,你做得很好。”
殷澈瞇了瞇眼,因為這句贊揚,眼角眉梢都飛上了笑意,似乎周遭的危險也遠去了,這只是一個平凡寂寥的夜晚。小孩子的心總是容易滿足的。
“我們現(xiàn)在得趕快走,那些殺手是專程來追殺我的!”鄭寤生吃了幾塊糕點,將余下的重新包好,放回殷澈懷中,肅色道,“他們在白翠坊沒有得手,此時必然在四處巡查!趁著入夜,我們得趕緊走!”
“嗯!”殷澈重重點頭。
從小和師父一起刀口舔血的生涯,殷澈很明白這種危機時刻逃命的緊迫性。如果可以,沒人愿意過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這種緊迫的情緒就像根植在靈魂深處,殷澈只需輕輕一召喚,便噴泉般地涌現(xiàn)出來,帶動全身上下每一個關竅作出本能反應。
殷澈受傷了,跑不動,鄭寤生便背著她跑。夜色兜頭罩下,他背著她穿過亂石叢生的瓦巷,房屋投下幢幢黑影,在暗夜中連成一片,仿佛伺機而出的野獸,不小心便會將兩人撕扯得粉身碎骨。
殺手嗅著空氣中的血腥氣息,提著彎刀在夜色中穿行,搜尋著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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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皎月光破開云層,撒向滿目蒼夷的人間大地?!爸ǜ隆保_下發(fā)出枯樹枝被踩碎的清脆響動。
一個黑巾覆面的殺手聞音望來。
兩人心中咯噔一跳,鄭寤生把殷澈放下,兩人躲在屋側,一聲大氣也不敢出,唯恐將殺手引過來。
殺手向兩人的所在地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慢慢縮小兩者之間的距離。
“待會兒我拖住他,你就朝反方向跑?!编嶅簧蛞蟪旱吐暤溃瑫r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他的聲音因發(fā)冷而止不住地顫抖,卻帶著無法撼動的決心和堅定。
殷澈搖搖頭,她不想把鄭寤生一個人留下而獨自離開。三年教導的情誼,在這場同生共死的患難中升華為更高尚的情感,她毅然道,“寤生,我把他引開,你走吧。”殷澈堅定地說。
鄭寤生仿佛受到了晴天霹靂般,愣住。
澈兒為了救他,居然……
“不行!”他堅定拒絕。無論是作為鄭公子的身份,還是作為澈兒的朋友,都不允許他為了自己活命而讓一個小女孩去犯險。
“你需要活著回到王宮,成為太子,繼承國君之位?!币蟪阂徽Z道破他心中長久以來的執(zhí)念和堅持。
“那也不能拿你的命的踏腳石?!?br/> 須臾,殺手提刀已至。
鄭寤生眼疾手快,一把推開殷澈,就在刀要落下的檔口,兩人同時向兩邊翻滾開去。
殺手一擊不著,立時提刀再砍,與此同時,其他殺手也聞訊而來,紛紛向動靜處匯聚。
鄭寤生拼盡全力,用匕首架住迎面砍下的破月彎刀,只覺得雙臂發(fā)麻,骨頭都要裂開般疼痛,再也沒有力氣舉起匕首。殷澈以地上拾起的小石子作為暗器,攻擊殺手的腰眼、脖頸等薄弱處,雖然打得準,奈何人小力氣不足,作用終究有限。
殺手接到的是死命令,因此對于鄭寤生毫不留情,必求留下他的性命。
眼見第三刀就要落在脖子上,遠處飛來一劍,架住了迫在眉睫的彎刀。
一個人影從屋頂悄無聲息地飛掠而下,落在鄭寤生和殷澈身前,直直握住劍柄,擋著四名殺手。
來人寬衣光袖,發(fā)絲束在腦后,戴了一張人皮面,模模糊糊地遮住五官,好似個無臉人一般,在月光浮動之下顯得陰森可怖。對面的殺手瞇了瞇眼,瞧不出這人的來路,不敢上前,一時氣氛更加緊繃起來。
鄭寤生借著月光瞧見了來人的面容,不知此人是友是敵,驚嚇之余不敢將希望全部寄托出去,挪到殷澈身旁,扶起她,“走!”總之,跑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