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進城后,鄭段在書房里接見了她。
廩延位于鄭國北境,為了抵御嚴寒,房屋造得偏低矮,不比新鄭窗明幾凈的高大宮殿。屋里生著火盆,炙烤得一室暖融融的,鄭段換掉甲衣,只穿一身常服走進來。
殷澈向他行了個標準的宮禮,仍然稱呼他為三殿下。
“不必多禮,我如今,已經(jīng)不是什么殿下了,也不是京城太叔?!编嵍稳匀皇悄歉睖匚臓栄?、彬彬有禮的模樣,招呼她坐下。
有侍者奉上茶水待客,殷澈飲了半盞茶后,有心打開話題,便道:“去年衛(wèi)國攻占廩延,三殿下孤身直入險境,燒毀了敵軍的糧草,為我軍打開城門,殿下有勇有謀,王上曾經(jīng)贊不絕口……”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编嵍窝哉Z冰冷地一語帶過,終結了殷澈的話題。
殷澈不擅長長袖善舞,也不懂得外交的時候如何與對方打機鋒,出師不利,心中暗自懊惱鄭寤生選了沒用的自己來完成這項壯舉。
于是她只好干巴巴開口道:“想必三殿下還沒忘記,小時候王上帶著殿下玩耍的事情?”
鄭段苦笑一聲:“兄弟手足,如何敢忘?”
“既然小時候能友好相處,現(xiàn)在為什么不可以呢?殿下,您和王上是至親手足,無論您做了什么錯事,王上都會給您一個機會的,只要您愿意向王上低頭認錯……”殷澈說著說著,因為緊張,不自覺地握緊了茶杯。
嘖,這說客,選得真差勁。
鄭段耐著性子聽她說一堆廢話,期間有侍者進來,給兩人填了茶水。
說到最后,殷澈大抵也說不動了,用上平生所學,將古今圣賢兄友弟恭的事跡都羅列了一遍,鄭段還是八風不動的模樣,表情沒有一點軟化的跡象。
殷澈趕緊換個方向突擊:“……殿下至孝,太后是殿下的生身之母,更對殿下有教養(yǎng)之恩,可是殿下一味聽從太后的建議,連謀逆這樣的不忠不義之事都干下了,這不是愚孝又是什么?”
“如果殿下真的孝順太后,就應該勸諫娘娘,令王上和太后的母子關系和好才是呀!”
聽聽,旁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是愚孝。
可是他的母親卻絲毫不體諒。
姜晏就是這么個性子,從小在金玉堆里養(yǎng)出來的,目中無人,旁人非得順著她不可。
前任鄭國君不肯順著他,夫妻之間冷戰(zhàn)多年;長子鄭寤生不肯順著他,她看兒子萬般不順眼,日積月累,反目成仇;幼子鄭段對她倒是千依百順,結果走上了謀反的道路。
這……
殷澈總結了下,大概姜太后也算是個人生贏家吧,能把一手好牌打成這幅爛德行。
“這些話,你對太后去說吧?!编嵍尾幌攵噘M口舌,冷不防把太后搬來出來,“若是太后愿意與哥和解,我自然沒意見?!?br/> 不是。
殷澈心里萬馬奔騰,特別想沖鄭三殿下吼上一句:殿下,您能不能不要時時刻刻把太后掛在嘴邊?拋開太后,看看您的心,您自己的想法,您自己的決定呢?
殷澈道:“殿下,您心里,真的想與王上為敵嗎?”
鄭段搖頭:“并不。”
“那為何不尊從自己的內(nèi)心,打開城門,和王上和解呢?”
因為……母親不愿意。
母親也是個可憐人,世上沒什么人能為母親分憂了。
殷澈看見鄭段唇邊淺淡近乎于無的笑意漸漸暈開,一陣頭暈眼花的感覺襲上心頭,不妨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涼透的茶水澆上地面,有幾滴茶水沾上她的外裳。
“我怎么……茶水里……”殷澈意識逐漸模糊。
鄭段面無表情站起身:“只是一點迷藥而已,你是母親故人之女,母親喜歡你,我不會害你的,只是要先把你送回新鄭?!?br/> 然而,殷澈徹底已經(jīng)沒了知覺,根本沒聽清他后面說了什么。
閉眼的一瞬間,殷澈唯一的想法是,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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廩延城下,三軍整裝待發(fā)。
鄭寤生看著日頭,估計殷澈進去的時間差不多了,下令攻城。
這次攻打廩延城,既沒有乘夜奇襲,也沒有內(nèi)應可以打開城門,完全是強攻。
鄭寤生一身甲衣,身先士卒,率先登上云梯,搶占城樓上的制高點。
雙方火力全開,拼的就是誰更快,誰更狠。
鄭段和殷澈談完話,走出書房,外面的動靜鬧翻了天,一個屬下慌張來報:“殿下,外面攻上城頭了!”
鄭段慌忙披上甲衣,就趕過去,被屬下死命拉?。骸暗钕?,趁外面還在交戰(zhàn),趕緊走吧!有太后在,難道還沒沒有東山再起的日子么!”
好你個鄭寤生,明面上送人過來談判,其實背地里卻趁著對方主帥不在偷偷組織人攻城!
鄭段心里火燒火燎,氣得直冒煙。
陰謀詭計方面,他哥才是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