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對她父親的好僅只限于剛剛結束的那個擁抱,我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不是因為兩人分別那么久且互相生死未卜的話柳青會再給柳文國先生來上幾腳。
“以后,少見面,不要來找我?!绷嘟o她的父親留下一個背影,也留下這樣一句話。
柳文國似乎對他女兒的表現并不意外,他“嗯”一聲。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柳青帶著我們回了我們的新家,梅依依注意到柳青有些浮腫的眼袋,用眼神詢問我們發(fā)生了什么,我搖搖頭,威猛先生也搖搖頭,周揚杰回答了她的疑問。
我不知道我應該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來回答梅依依的問題。我嫉妒柳青——她在這樣的末世里還有家人,她之前也有家人,她的生死存亡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一個從倫理層面上來說羈絆更深的人在乎。而我?可能出了我們的新家就再沒人會管了。
我嫉妒她的父親可以跟她抱頭痛哭,我嫉妒她可以浪費我不能浪費的東西。威猛先生應該在這方面的想法跟我差不多,柳青所擁有的東西我們都沒有,我們都想有。他拍拍我的肩,“出去走走?”
“你不叫柳……”
“我想跟你喝點?!?br/> 這樣的邀請對我而言是值得高興的,我記得在什么書上看到過,當一個男人邀請你喝酒的時候說明你已經被他認可了。他對我的認可來源于我們的同命相憐,來源于我們對柳青共同的嫉妒?;氐絼倓偛诺竭^的停車場,柳文國已經離開。
“上車吧。”他從后備箱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坐到車上。熟練地打開酒瓶,自己先來上一口,“呼……”
“你要說啥?”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的,”威猛先生靠在座位上,閉著眼,“你的故事,我想知道?!?br/> “你已經知道了?!?br/> “我還不知道,”他睜眼,看著我,“如果你的故事僅只是那么簡單的話,你的反應不會跟我一樣?!?br/> “給我喝口?!?br/> 酒精刺激著我的口腔和鼻腔,我用力閉上眼來忍過它帶給我的痛苦。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喝這口酒——可能是酒壯慫人膽,我需要借助酒精的力量來讓我回憶起以前的不堪。
“我五歲的時候,我媽給我生了個弟弟,”我接過威猛先生遞給我的煙,“在那之前,我享受著所有的孩子享受的東西——家庭的愛、父母的關注和嬌縱,他的出生改變了一切,我變成了那個家的第三者,游離在家庭關系之外。
“我中考、高考志愿都是我自己填的,他們根本沒有關心過,而我上大學之后,我似乎完全成了那個家的陌生人,除了要生活費的時候我跟他們幾乎不會有什么交流——當然,我弟弟偶爾會給我打個電話問問我的情況,但我的父母……罷了吧……”
“你恨他么?”威猛先生再喝一口酒。
“不恨……咳咳……wue!”我又一次成功地被煙嗆到,煙掉在我的褲子上,我趕忙把它拍落。
“不會抽就別抽,給你不是必須得接,”他拍拍我的背,“我的事情,想知道么?”
威猛先生把煙頭丟到車外,捋捋思緒。
他記不得是誰的母乳把他喂大——這個記不得也可能是不知道。他沒有進孤兒院,是一個娼家女子把他養(yǎng)大,但那個女人并不是威猛先生的母親。
“就算是,我也不想認,”他再喝一口酒,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可能會從白天就開始醉,“她沒有做過任何母親應該做的事情——你比我好,你曾經還幸福過五年,我從來沒有過這些東西?;蛟S你幼兒園回家之后會被你媽抱抱、被你爸摸摸腦袋,我?”
威猛先生有過很多女朋友,我想他會擁有那么多女人是因為他對母愛的渴望。女人總會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傾注母性,威猛先生需要她們的安慰。
那位娼家女子僅僅只是給威猛先生生活的保障和住的地方,她愛喝酒——酗酒,醉了不會打威猛先生,會哭,會抱著威猛先生哭。十五歲的時候,她奪走了威猛先生的初夜。
“你想,中年老婦女,沒姿沒色,還不像接客的時候會化化妝噴噴香水,喝醉了還一身爛酒味,那得多糟?!?br/> 如果不是他的初戀,他可能這輩子都會害怕“性”這個字。
他沒有進過學校,那個女人并沒有想過讓他去上學,也沒有任何同齡人成為他的朋友。十歲前,他露著下體之外的地方到處跑,十歲后,他穿著勉強能被稱為“衣服”的“衣服”到處跑。十二歲,他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他在一家飯店當服務員。
“那個老板很好,但也是個中年老女人,”聊到自己的不堪,威猛先生笑起來,“她會把她兒子穿過的衣服給我一兩件,也沒拖過我的工資,還會讓我跟她和她丈夫一起吃飯,偶爾她兒子回來的時候她會讓我跟她兒子學點學校里的東西?!?br/> 如果那個娼婦不在那個夜里奪走他的第一次的話,他的一生會像那個娼婦一樣無聊且無為。
第二天,他跑了。他告別了那位對他好的中年女人,但沒有跟那個酗酒的中年女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