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參加生技處一個同事的婚禮。新郎新娘都是廠子弟,錢多,派頭大,硬是要到城里的飯店包場子喝喜酒,大伙兒只好都騎著自行車去。喝喜酒不能穿工作服,宋運輝只能翻出自己設計媽媽制造的深藍薄花呢夾克衫穿上,沒鏡子,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樣子。梳順頭發(fā)出門,半路早給風吹亂了。同事們見了都說小宋這小伙子帥,說他平日深藏不露。宋運輝嘻嘻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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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喜酒,已經是晚上八點,冬日的夜晚漆黑一團。大家紛紛向新人告辭,新郎卻忽然拖住宋運輝,指指旁邊一個叫程開顏的小姑娘,要宋運輝幫忙搭回去。宋運輝答應了,見那個程開顏珠圓玉潤,眼睛嘴巴都是圓圓的,連手指頭都是圓圓的,看上去挺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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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跟新郎同事再次告別,卻發(fā)覺大伙兒都笑得有些古怪,他忽然想到,會不會又是給他做媒的招數(shù)?怎么不來點新招,每次都是自行車帶人,沒一點技術含量??聪虺涕_顏,果然見她沖新娘做得意的小鬼臉,程開顏見宋運輝看過來,忙收起笑容,尷尬地干咳一聲,一臉通紅。宋運輝哭笑不得,同事塞給他的是啥貨色,人家小姑娘都還沒長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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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與大家一起上路回廠,程開顏一上車,他就聞到一股撲鼻的濃香。他忙騎車如飛,免得被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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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出好一段路,宋運輝不吱聲,后面的程開顏也不吱聲。直到大約一半路程時候,程開顏才在后面說話:“哎,小宋,都說你是神童呢,高中沒讀都能考上大學呀,真了不起呢?!?br/> ?
程開顏的聲音與她的長相一樣,珠圓玉潤,如果用指頭戳一下,觸感甜膩柔軟。宋運輝聽了不好意思不回答,可也懶得多說:“沒啥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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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沒讀高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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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學呀。”宋運輝忽然發(fā)覺不對勁,他怎么也“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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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呢,你進廠沒人教你,技術也能學得那么好。都說現(xiàn)在一車間的機修工有問題還打電話問你呢,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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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還說什么?”宋運輝都有些不想回答這些白癡問題,想拿這話剎住程開顏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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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程開顏不領會精神,繼續(xù)道:“人們還說你夠朋友,講義氣,要在解放前,就是辣椒水老虎凳都拿你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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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沒想到人們對他挺尋建祥的普遍評價是這樣,還以為大家都認為他與小流氓同流合污呢。他“呵呵”干笑兩聲,又懶得說話。他進金州廠后,最煩的就是全廠人如三姑六婆湊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又怎么可能與明顯無知的程開顏話說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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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開顏一路沒話找話,但宋運輝都當沒聽見,慢慢地程開顏也無話了。宋運輝好人做到底,一直送程開顏到她家樓下,好像是處長樓區(qū)域。程開顏跳下車,鼓起勇氣道:“你的手帕剛才幫我擦后座臟了,我替你洗洗再還給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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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嚇得忙說“不用不用”,跳上車溜了。洗手帕?這不跟小姐、書生一樣了嗎?恐怖啊。回頭再看程開顏,卻見她還站路上,只得又轉回去,對一臉欣喜的程開顏道:“你先上去,我下面看著,你進屋后跟我招個手。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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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開顏笑瞇瞇地又磨蹭會兒,才上樓。一會兒就從二樓一個窗戶伸出頭來,在上面大聲說:“謝謝你,你早點回去吧。晚安?!背涕_顏的話還沒說完,那窗戶一下伸出另外兩個頭,宋運輝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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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宋運輝流年不利,逃得飛快,卻無意追上另一個騎車的,被那人叫住,原來是虞山卿。凜冽的寒風中,虞山卿的笑容跨越季節(jié),先一步來到春天。宋運輝只得將自行車慢下來,兩人并騎。虞山卿忽然問一句:“小宋,你老家在農村?從小在農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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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不清楚那話是什么意思,奇道:“你在學算命?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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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卿笑道:“不是我,是啟明,啟明說你肯定是農村來的,所以做什么事都異??炭唷⒂昧?,姿勢非?!浅D莻€,哈哈,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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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心說,能有什么好話,大學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同學就曾評論他和其他從農村來的同學,說他們這些人太求上進,姿態(tài)一點不優(yōu)雅從容,不像伏擊在草叢的獅子,倒像是血紅著眼睛時刻準備搶食的狼。劉家雖然也曾在運動中起落,可劉啟明畢竟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宋運輝心中異常氣憤,可佯笑著道:“你剛從劉總家出來?看樣子準備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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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呢,早呢,呵呵,不急。你來這兒,也是從哪家姑娘家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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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笑道:“只有當苦力的命,門沒進茶沒喝。哎,你說起農村,我倒想起去年夏天我小朋友來那次,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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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次劉啟明被梁思申氣哭的事,虞山卿有些訕訕的,再說,那次梁思申還用英語罵了他一句色狼,還是他回家拿字典一查才查出來的俚語,他一時沒法再太得意,立刻轉了話頭,繼續(xù)搶占高地:“下禮拜,我們得集體去上海量體裁衣定做西裝,如果最終談下來的設備在美國,正好我可以幫你帶東西給你那個小朋友?!?br/> ?
宋運輝心頭刺痛,淡淡地道:“小虞,你努力終于有結果?!?br/> ?
虞山卿“嗤”地一笑,笑得異常諷刺。他當然知道宋運輝話里有話,但是綿里藏針有什么用?反正,機會已經屬于他了,談判,甚至出國,多少天,他可以緊密接觸最高領導,到時有什么不可手到擒來?所以,在宋運輝面前,他連含蓄都不必了。虞山卿得意地想,所有的都是他親手努力得到,而且姿勢又是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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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回到寢室,輾轉不能入睡,渾身火熱。即便是如此寒冷天氣,他兩手伸出被子抱頭沉思,還一點不覺寒冷。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從小聽得多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老話,究竟算不算過時悖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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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上班,大家還熱議這事,也有人指出虞山卿如果不是打壓下宋運輝,機會原本屬于宋運輝。宋運輝聽著頭大,巴望著他們不說??赏聜冊趺纯赡懿徽f,多少年了,金州終于迎來這么一件大事情可供大嚼舌根。這一天,宋運輝度日如年,還是逃到圖書館閱覽室找清靜。經過劉啟明的時候,他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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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宋運輝吃完飯正半躺床上看書,程開顏上門。宋運輝好像是冥冥之中有感應,或者說是他正在等待程開顏的到來。他客氣但并不是很熱情地接待了程開顏,將杯子用開水燙了,才給小姑娘沖一杯開水。一會兒工夫,滿室都是劇烈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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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程開顏有點坐立不安,有勇氣上門了,卻沒勇氣抬頭。她拿來的一只鋁飯盒放她面前。還是宋運輝問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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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同學的呀,一問就知道?!苯裢聿挥糜L,程開顏就說話細聲細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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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你們同學都是廠子弟。劉啟明你認識嗎?劉總工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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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認識,跟我哥是同學呢?!背涕_顏忍不住警惕地瞥宋運輝一眼,“你也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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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常去圖書館,常遇見。很嫻靜美麗的一個女孩?!?br/> ?
“可她現(xiàn)在跟生技處的虞山卿是一對兒,就是那個踩你的虞山卿。你不知道嗎?她太可惡了,伙同虞山卿和她爸一起踩你,我爸說本來機會肯定屬于你的。你別理她?!?br/> ?
宋運輝不由笑道:“她跟虞山卿同進同出,我們全宿舍樓都知道。前一陣她爸不是失勢嗎?那時候劉啟明上虞山卿寢室找他,虞山卿到處躲避著劉啟明,一直到劉總恢復位置,兩人才又好上。這些我們都看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