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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萬里覓封侯 第四章

鐘宛一時間以為自己夢還沒醒。
  
  郁子宥長高了許多,眉眼更鋒利了,少年時眉心那常年散不開的憂思化為戾氣,給這張英俊的面龐添了幾分陰鷙之氣。
  
  鐘宛心道我是這是醒了還是沒醒,要是醒了,怎么會見著郁子宥,要是夢著……怎么能將這人看的這么清楚。
  
  鐘宛發(fā)熱發(fā)的兩耳嗡嗡作響,腦中混沌不清,掙扎著想站起來,凍僵的雙手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一般,他稍稍緩了一口氣,扶著轎子起身,還沒站穩(wěn),使不上力的兩腿一軟,直直倒了下來。
  
  鐘宛跪在雪地里,看著郁子宥玄色靴子,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了。
  
  夢里在十年前,鐘宛入宮伴讀不久的時候。
  
  當時一同受教于史老太傅的,年紀相當?shù)木褪晴娡鹩羯猓€有四皇子五皇子四人。
  
  這四人里,鐘宛雖為伴讀,但無論是文章還是才情都是最好的,將一眾龍子鳳孫壓的死死的,一手好文章不單是太傅喜歡,就連崇安帝偶爾考教他們時也頻頻夸贊,崇安帝當年還戲言問過鐘宛,要不要進中書省。
  
  進中書省做天子秘書,是要為天子草擬詔令的。
  
  鐘宛當時少年意氣,并不懂藏鋒,說自己不敢受皇帝如此殊遇,也讓人小看了寧王府,但請皇帝在中書省給自己留把椅子,只待一個大比之年,他自然能明宣入紫宸。
  
  崇安帝雖不確定鐘宛真能少年登科,但很喜歡這明艷刺眼的少年意氣,笑著應(yīng)了鐘宛所請,說明天就讓寧王打一把椅子送去中書省給鐘宛備著,把四皇子五皇子兩個氣的牙癢癢的。
  
  五皇子宣瓊嫉恨鐘宛只會出陰招,面上還假惺惺的跟鐘宛客套,四皇子宣璟脾氣暴性子直,有什么不滿都是當面來,當天的酒宴上連連擠兌鐘宛,仗著自己酒量好把鐘宛灌醉了。
  
  鐘宛醉了也沒失態(tài),只是有點迷糊,出宮的路上他辨不清路,頭又暈,就坐在一個涼亭里歇了歇。
  
  那天,鐘宛遇見了郁赦。
  
  許是外甥肖舅,郁赦眉宇間有幾分像寧王,鐘宛醉眼朦朧,以為是寧王尋他來了。
  
  鐘宛自覺失態(tài)了,帶著笑,規(guī)規(guī)矩矩跪下給“寧王”請安。
  
  少年郁赦沒聽明白鐘宛哼唧了些什么,輕聲問他怎么了,鐘宛以為寧王在訓(xùn)自己,仗著受寵,沒臉沒皮的,跪在地上輕輕扯住了“寧王”的衣擺,低聲告饒:“我以后都不喝酒了,父親饒了我……這一次。”
  
  郁赦:“……”
  
  青天白日,少年郁赦在御花園被人認了野爹。
  
  鐘宛說完這一句,扯著郁赦的衣角倚在人家腿上睡著了,郁赦動彈不得,猶豫了下,將人扶了起來,鐘宛醉的腿軟手也軟,根本站不住,整個人扒在了人家身上,最后……
  
  鐘宛跪在雪地里打了個冷戰(zhàn),天馬行空的想,當年最后到底怎么來著?郁子宥難道是把自己抱回去的嗎?
  
  那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不是做夢?
  
  “鐘宛。”郁赦靜靜地看著鐘宛,淡淡問道,“我的桂花糕呢?”
  
  鐘宛胸中好似被驀然捅了一刀似得,割的他五臟六腑生疼,心里瞬間就清醒了。
  
  沒在做夢。
  
  鐘宛明白過來,自己入套了。
  
  這轎子,那轎夫,都是郁赦的人。
  
  郁赦等了片刻,見鐘宛不答,問道,“爬得起來么?”
  
  不是十年前了,寧王不會來尋他,如今的郁赦也沒扶他一把的打算,鐘宛咬著后槽牙,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燒的渾身都疼,勉強道:“請郁小王爺安。”
  
  郁赦臉色陰晴不定,片刻后道:“進來吧。”
  
  鐘宛沒帶著人,就算帶著人也不可能從郁赦手里脫身,只能跟了進去。
  
  鐘宛跟在郁赦身后,余光掃過周圍,看出來了這里是郁王府別院。
  
  當年他落入奴籍,被郁赦買回來,就被他安置在這里。
  
  郁赦將他一路帶進了暖閣里,鐘宛身上已經(jīng)凍僵了,乍一進暖和地方,渾身微微發(fā)抖。
  
  郁赦坐了下來,下人奉上熱茶,他端起來,慢慢地嘗了一口。
  
  鐘宛站在廳內(nèi)靜靜地看著郁赦。
  
  郁赦相貌沒變太多,但周身氣質(zhì)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郁赦將鐘宛晾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后,道:“你穿的不少,還披著裘,在寒風(fēng)里站一會兒,就凍成這樣了?”
  
  郁赦微微瞇著眼,“我記得你身子底子很好。”
  
  鐘宛想了下,斟酌著語氣,“自去黔南后,水土不服,病了一場,從那以后身子就有點虛……讓王爺看笑話了。”
  
  郁赦把茶盞放在了桌上,淡淡道,“不是實話。”
  
  鐘宛忍著針扎似得頭疼,勉強應(yīng)對:“卑賤之身,不敢勞王爺費心。”
  
  郁赦又靜了片刻,問道:“是不是跟我有關(guān)?”
  
  鐘宛頭暈?zāi)垦5模瑩u搖頭:“沒有。”
  
  郁赦嗤笑一聲,似乎要說鐘宛在說假話,但終究沒說出來,又開始品茶了。
  
  鐘宛心道你要問什么就快點兒,等我一會兒暈死過去了,你連假話都問不出來了。
  
  郁赦獨自品茶,好像把鐘宛忘了一般,鐘宛慢慢地活動著手指,心里清楚自己這會兒該把精力放在應(yīng)對郁赦上,但還是忍不住走神。
  
  郁赦果然變了好多。
  
  這些年,他到底怎么了?
  
  鐘宛年少時在宮里宮外行走,偶然聽說過一則秘聞。
  
  傳聞,郁赦并非郁王爺親子,而是崇安帝的私生子。
  
  會傳出這樣的流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比如崇安帝對郁赦那超乎尋常的恩寵,相較之下,同齡的四皇子五皇子都得靠邊站。
  
  再比如崇安帝前面一直養(yǎng)不住的皇子們,崇安帝的長子次子接連夭折,三子又是個病秧子,若郁赦真是崇安帝親子,那按年歲算他排行老四,會不會是皇帝信了相師的話,也知道自己這帝位來的不明不白,會傷子孫福祉,見自己前三個兒子死的死病的病,怕自己第四個兒子也養(yǎng)不住,所以才將他送到了同胞妹妹安國長公主府里?
  
  類似的佐證有許多,但鐘宛少時聽說了這個傳聞時,并不相信。
  
  第一,鐘宛以前照著郁赦生辰往前推,發(fā)現(xiàn)崇安帝沒有哪個妃嬪有可能在那一年生下郁赦。
  
  自然,郁赦也可能是哪個沒名沒姓的宮人秘密生下的,但郁赦周歲就被封為王世子了,若他真是崇安帝親子,皇帝把自己兒子送給郁親王當王世子,這就是在逼郁親王造反。
  
  郁親王并不是不能生,他庶子都有好幾個了,卻要被迫立別人的兒子做世子,將父輩好不容易掙下的世襲罔替的王位拱手讓人,他怎么肯?
  
  鐘宛不信郁親王忠君能忠到這個份上,替人養(yǎng)兒子,順便還要把祖宗基業(yè)一起送出去。
  
  但是……
  
  鐘宛輕輕皺眉,崇安帝那么寵愛郁赦,為什么不肯給他一個公主呢?親上結(jié)親,又能維系加固和異姓親王的姻親關(guān)系,何樂不為?
  
  四公主確實太小了,但三公主和郁赦年齡十分相當,但崇安帝也沒賜婚。
  
  且在郁赦求娶四公主時,少見的對他動了怒。
  
  鐘宛頭疼欲裂,來不及想自己此刻的處境,倒是替郁赦焦心。
  
  皇帝的兒子孫子接連夭亡,所以才開始不放心宣瑞宣瑜,定要親自見過,這個心思,旁人看不出來嗎?
  
  四皇子宣璟,五皇子宣瓊,看不出來嗎?
  
  他們連寧王的兩個兒子都要忌憚,那對郁赦呢?
  
  郁赦身世到底如何,崇安帝自己心里清楚,但宣璟宣瓊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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