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樓,總有很多故事。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往來過多少人,隱藏過多少的情事。但此處是江南,而曾經(jīng)記憶中的那座樓,卻遠在西北。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周文幸從身上摸出老舊的長型銅鑰匙,開了鎖。
興許是怕時宜愛干凈,邊推開門,邊告訴她,這里每日都有固定的人來打掃,不會有任何的灰塵:“對了,你對灰塵和花草過敏嗎?”
時宜搖頭。
“我大哥哥對灰塵和花草過敏!敝芪男业吐曅π。
時宜點點頭:“記住了,以后家里要一塵不染,而且不能養(yǎng)花花草草。”
周文幸笑起來:“他過敏不算很嚴(yán)重,”她忽然壓低聲音,像是偏向著時宜般,“所以你和他吵架了,就讓他聞花香,他就會身上發(fā)出紅色的小腫塊,不多,但是特別有趣!
時宜實在懷疑,面前這個女孩子是學(xué)醫(yī)的。連她都知道,過敏是不容忽視的事情,雖大多病發(fā)不嚴(yán)重,但真嚴(yán)重起來,還是非?膳碌。
室內(nèi)果真是一塵不染。
時宜從一樓到三樓,像是欣賞古物似的,從每個角落的擺設(shè),到仰頭看到的木雕,都覺得有趣。周文幸看起來對古文學(xué)沒有任何興趣,也說不出所以然,任由她走到樓頂。因為是古建筑,所以樓高足有十丈。
三樓的東面和南面,是有懸窗的,十幾排的書架上,擺放著各色書籍。有書卷也有書冊,幸好沒有竹簡,否則她真要懷疑自己所在的年代了。
周文幸接了個電話,因為信號不好,匆匆下樓。
她站在書架旁,隨手拿起一本書,就聽見有腳步聲。
很快,周生辰就出現(xiàn)在樓梯口,他手搭在樓梯盡頭的木雕扶手上,透過一排三米高的書架縫隙,很快就看到了她:“有沒有喜歡的書?”
“我才剛到不久,”她放下書,“你不是說,家里有事情要處理?”
“結(jié)束了,”他微微笑著,“余下的那些妯娌間的事,應(yīng)該不需要我插手。”
他的神色坦然,聲音里仍有些不太自在。
畢竟都是一些家庭矛盾,的確不需要他來作主。
所以他匆匆離開,甚至走的步子有些快,只是想看看時宜看到這樣的禮物,會有什么反應(yīng)。而此時看到了,卻發(fā)現(xiàn)她的態(tài)度并不重要。
背對著窗外的夕陽,她這種恬淡而又古典的氣質(zhì),像極了傳說中一顧傾城的女子。
“為什么不到窗邊去看看?”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時宜愣了愣,瞥了眼半敞開的窗子,竟然踱步動步子。有種深刻的恐懼感,讓她甚至有些手指發(fā)抖,呼吸困難。她并不恐高,十丈也不過是十層樓房的高度,可為什么會這么怕。她輕輕地深呼吸了下,怕他看出自己的反常。
他卻已經(jīng)先走到窗邊,徹底打開窗子,將支撐的鉤子掛上。
如此一來,視野更加開闊。
有風(fēng)吹進來,臨近窗邊的書架上,有書刷刷翻過數(shù)頁。
他靠在窗邊,回身看她:“來,看看這里!
時宜不敢動,覺得周身都有些疼痛,那種從骨縫里滲出來的疼痛,讓她緊緊攥住拳頭。
他看著窗外,未曾留意她的異樣:“站在這里,你能看到整個老宅的全景,還有落日!
聲音淡淡的,在清涼的晚風(fēng)里,讓人如此熟悉。
時宜克制住自己心底里的恐懼,慢慢地,一步步地走過去,把手遞給他。直到被他輕輕握住,帶到窗邊。她扶上窗欞的一瞬,眼前只有血紅,他的聲音明明那么近,卻像是隔了層水霧,聽不清。
“身體不舒服?”周生辰單手撐在她身側(cè),低頭看她臉色竟有些微微的泛白,“時宜?”
他喚她的名字,耳邊是他的氣息,還有他的體溫。
所有現(xiàn)實的觸感都把她從噩夢中漸漸拉回來,直到眼前恢復(fù)清明。
血光散去。
只是夕陽余暉。
連綿的白墻黑瓦,還有濃郁的綠,都被余暉拉長了。真的是一眼看不到邊界的老宅,那些似乎是邊界的風(fēng)火墻,都隱在了暮色里。
美極了。
她想,他是想讓自己看美景。
她額頭有些浮汗,此時在即將散去的日光中,才被他看清楚:“忽然出了這么多汗,真的不舒服?”她搖頭,還未待說話,周文幸已經(jīng)走上樓來。
周生辰本想給她拭去額頭的汗,剛才伸出一半的手,也因此而中途收回來,插入了褲子口袋里。好像他在第三人面前,永遠都很矜持,矜持的像個不近女色的和尚。
時宜被他這個動作逗笑。
所以周文幸走上來,看到的是時宜笑得有趣,自己哥哥卻一本正經(jīng)地看時宜,面上毫無笑意,眼底卻有著細微的愉悅。
周文幸越發(fā)對自己這個未來嫂子有了好感。
要知道,這位科學(xué)家哥哥,可是對女人歷來沒興趣的。
晚上周生辰帶她去見外婆。
讓她非常奇怪的是,他的外婆那么大年紀(jì),竟然不住在老宅子里。
車開出山區(qū),拐入不算太繁華的臨近小鎮(zhèn),見到了獨居在兩層小樓的老人家。接近百歲高齡,老眼昏花,卻思維清晰。
她坐在搖椅邊,陪著外婆說話時,周生辰始終在耐心地四處檢查著用具、設(shè)備。甚至淋浴頭都要親自檢查,是否有任何細孔的阻塞。
“再耐心的人,終年對著和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老人,也會失去耐性。無論安排多少人在這里,總難免會有不盡心的時候,還是自己檢查的好!彼麑ψ哌^來,看自己勞作的時宜輕聲解釋。
時宜頷首:“陪護不是親生子女,總會有怠慢。”
他笑一笑:“感同身受?”
她解釋說:“以前我媽媽和幾個舅舅輪流照顧外婆,就是因為發(fā)現(xiàn),陪護不陪外婆說話,給她老人家曬的日光不足。都是些小事情,但做子女的就會照顧到。”
她看著他,忍不住去想,他在實驗室是不是也是如此的耐心。
周生辰檢查完浴室,擰開水龍頭,清洗自己的雙手。
她如此仔細看,發(fā)現(xiàn)他手心似乎是有傷疤的:“你的手,受過傷?”
他嗯了一聲:“這很正常!
他說的正常,自然是身處在實驗室內(nèi),總有這些那些的小危險。時宜抿起嘴唇,有些心疼,卻也覺得這是他的工作,沒什么好多說的。
她看他差不多檢查完了,就離開了浴室,繼續(xù)去陪外婆說話。
周生辰低頭繼續(xù)洗手,一絲不茍,卻不禁微微笑著,兀自搖了搖頭。
時宜回到老人家身邊,被摸索著,戴上了一串翡翠珠子。
外婆攥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未曾細看,就聽見外婆說起話來。
“我啊,生了個女兒,一輩子對不起周生家,”外婆的口齒已不太清楚,她勉強彎腰湊過去聽,“大少爺啊,不該娶她啊,要知道她和二少爺?shù)氖虑,就不該娶她啊。?br/>
時宜聽得云里霧里,猜想,外婆說的大少爺并非是周生辰,而是他父親。
外婆重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