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落日熔金。
正黃昏時分,艷霞似火,燒透半邊天,秦晞站在崖邊散漫地四處眺望,他似乎迷路了。
令人厭煩的大荒山水好似長一個樣,怪石嶙峋,與野蠻生長的樹木糾纏在一塊兒,實在認不出之前有沒有走過。
他索性就等在原地,和之前幾次一樣,等認識路的令狐找到自己。
很快,不遠的高處便傳來令狐的聲音,憋著氣似的叫喚:“太上面——!又丟了?!太上面——!”
還在太上面,她怎么就是叫不對呢?
秦晞把手攏在嘴邊,大聲道:“令狐姑娘,這里。”
沒一會兒,那道火紅身影箭一般從茂密的野林里竄了出來,容姿稱得上絕世妖姬的令狐,正用一種完全不妖姬的動作朝自己狂奔,并發(fā)出憤怒的叫聲:“你又亂跑!”
他提醒:“令狐姑娘,是太上脈,我叫秦元曦?!?br/> 管他叫什么,怪討厭的,不想記名字。
令狐蓁蓁頭一回遇到這種完全不認路的人,上午他不知聽見什么動靜,一個人走丟過一回;下午她尋了個水源洗手喝水,回來他又丟了;就剛才,她摘個野果的工夫,他再一次丟了。要不是他,今天就可以翻過這座山的。
她突然又停下腳步,扭頭盯著他:“你今天走丟三次,那就抵消三次救命債?!?br/> 這人漫天要價,居然按次來計算救命錢,光昨天就遇了十幾次巡邏妖兵,湯圓妖君可能把整個家底都掏出來了,照他的天價算法,她欠的錢遲早得有西之荒所有山加起來那么重,絕不能讓他給自己挖無底洞。
秦晞偏頭想了想,“哦”了一聲,并未反對。
她登時又高興起來,姓秦的不認路,還喜歡亂走,很好,指不定到了定云城他還得倒找錢。
“你不是說食宿全包?吃食呢?”她理所當然地問他,逃出來三天了,他就沒給吃的,還是她自己找了野果充饑,今天居然還不給。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秦晞取出水囊遞過去:“只有水,修士不用每日進食。不過這附近野妖很多,我可以替你搶些吃食過來?!?br/> ……他該不會以為野妖跟城鎮(zhèn)里與人混居的妖是一樣的?遇到這種比她還沒常識的中土修士真頭大。
“野妖都是草木成精,不吃東西。”她開始給他灌輸大荒常識,“只有獸類成妖要吃。不過獸類成妖很難,一半只能做妖獸。剩下那些能成人型的,大多不會流連野地山林,只有極少數(shù)徘徊野外,吃生肉,還會吃人?!?br/> 原來如此。
秦晞沉吟道:“和中土全然不同,或許是因為這里沒有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的緣故?!?br/> “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是什么?”
“傳聞中土曾是神明們居住的地方,盤古開天地后,曾有羲和送日,望舒駕月,因此有日月精華,天地間充斥靈氣?!?br/> 那都是啥?令狐蓁蓁只覺陌生無比,想象不出是什么樣,冷不丁卻聽他又道:“你說的對,食宿該我包,我這就找找有沒有野兔野雞?!?br/> 又來?她一把掐緊他的胳膊:“不許去!”
然而這位仁兄全無悔改之意,更絲毫不能體會她領(lǐng)路的艱辛,還是說著千篇一律的話:“就在這附近,不會走丟?!?br/> 她真是煩死他了,捉什么野兔野雞,他怕是不曉得處理起來多麻煩,弄熟了還得花老半天,一看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根本沒在野地里待過,要是能甩掉他自己走,她早走了。
“你只能白天走丟!晚上可不行!”
令狐蓁蓁卯足了力氣阻止他,強行拽著就走。
秦晞覺著胳膊快被她掐斷了,只得道:“令狐姑娘,我會跟著你的,可否不要再掐我?”
“不行,我抓著才放心?!彼豢诨亟^。
誒,大荒人,作風野蠻。算了,這里是大荒,她是老大,聽她的。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一線月遙遙懸掛夜色邊緣,令狐蓁蓁側(cè)耳細聽,只覺遠處好似有隱約人群喧囂聲——荒山野林,哪里來的人群?
加快腳步上了一段山坡,眼前倏地豁然開朗,卻是半山腰一方空地,山下是一望無垠的連綿野林,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落建在山坳林間,燈火輝煌,如點綴黑色絨布上的明珠。
令狐蓁蓁驟然停了下來。
因她頭一回來南之荒,為防止迷路,特意把師父常用的手藝人地圖仔仔細細背過??袑m在南之荒東側(cè),按照地圖標記,往西翻過三座山就能見大道,大道再走兩日便是水清鎮(zhèn)。
問題在于,山都是荒山,并無村落。何況湯圓妖君一家子都不喜歡人,這里離俊壇行宮不算太遠,也不可能有村落。
“怎么了?”秦晞問道。
她想了想:“按地圖來說,這里不該有村落。你要是怕,我們就夜宿山林,水源就在附近?!?br/> 秦晞不由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害怕的人是我?”
怕的人明明是她,怕遇到妖兵,按次數(shù)收錢,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