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搜尋了一夜的人們,在一處早就搜查過的破廟中,發(fā)現(xiàn)了旬杉的尸身。
發(fā)現(xiàn)的人不巧,又是武寬。他收到手下人的消息,說在他們昨天就搜查過的破廟中憑空出現(xiàn)了一具新鮮的女尸,當時便覺得不妙。
武寬帶隊過去一看,這才明白為什么手下報的是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而非發(fā)現(xiàn)了旬家四姑娘。
并非怕傷心至極的薊國公事后遷怒,而是那具尸首已經(jīng)面目全非,只能憑借身上的衣服判斷出是個年幼的女孩。
武寬將尸身收殮,送至安陽府衙,自己則是帶隊繼續(xù)搜尋,沒有確認之前,他們的任務(wù)就還沒完成,更何況那些襲擊旬玙他們的賊人還沒有全部落網(wǎng)。
安陽府尹派人上門請旬家派人前去認尸,彼時姜夫人剛剛回了正院準備小憩,正是旬樑坐鎮(zhèn)主持大局。
聽說是要派人認尸,旬樑當時就差點忍不住鼻酸落淚。
哪怕對這個結(jié)果早有心理準備,但他也沒有想到真的會就這么送走這個最小的妹妹。
連他都差點受不住這份悲痛,旬樑不敢想象要是被他父親知道會怎么樣,還有旬杉的親生姨娘。
“……先將這件事瞞下,別讓父親和符姨娘知道?!毖畼懦聊毯螅淮约旱男P道。
小廝有些糾結(jié):“可大爺,府衙那邊還需要人去認……”
旬樑閉了閉眼睛:“我親自去一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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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府尹沒想到會是旬樑親自前來,驚訝之余連忙見禮:“未曾想世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br/>
旬樑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府尹要行禮的手,將人扶直后反而拱手向安陽府尹深深一拜:“是小子應(yīng)當給大人行禮,舍妹之事勞煩大人了,多謝大人對我旬家的良多臂助?!?br/>
安陽府尹連連擺手:“不敢當,世子過譽了,本官不過奉旨行事,當不得這聲謝?!?br/>
“大人職責所在,小子也是真心道謝?!毖畼叛凵駡远ǖ目粗?br/>
見他這樣,知道這并不是在跟他商業(yè)互吹,安陽府尹也就沒有再繼續(xù)推辭,默默收了他這一聲謝,心里卻感嘆了一聲,薊國公可真會教孩子。
轉(zhuǎn)而又想到了里面殮房里躺著的可能是薊國公的另一個孩子,又覺得不忍,看著旬樑的眼神中也不自覺帶出來了一點。
“巡防營帶回來的……就在里面,世子請隨我來吧?!备f道那兩個字時頓了一下,到底沒有說出來,反而含糊的帶過了。
哪怕他經(jīng)手過如此多的要案命案,但每次見到家屬來認尸的時候,卻還是覺得不忍。
旬樑聽懂了府尹的未盡之語,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是最后卻還是閉上了嘴,默默地點了點頭。
五月的安陽已然入夏,不少怕熱的人家早已拿出了冬天存在地窖里的冰塊來降暑。
可一旦靠近殮房,其中的溫度卻明顯比其他地方低了不少。仿佛是附在人身上的陽氣已然隨著生命的消逝而消失,只剩下一具陰冷無比的空殼。
旬樑的腳步不自覺地在門口停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也不敢踏進這扇門。
府尹久久沒有察覺到身后有人進來,轉(zhuǎn)身看去,就發(fā)現(xiàn)旬樑不知什么時候眼中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他眼神憂傷的看著屋里一具蒙了頭臉的尸身。
府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具尸身身上的白布沒有蓋好,漏出了一角衣擺還有原本用來壓裙的禁步。
正是武寬從城外破廟找到的那具疑似旬杉的尸體。
而今旬樑的這個反應(yīng),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光憑一眼就能認出,看來旬家兄妹果真情深,府尹又不自覺嘆了口氣。
旬樑跟旬杉的關(guān)系遠不如跟旬玙,自然是不可能連臉都不看,一眼就認出旬杉的。
只是恰好他認出了那塊禁步罷了。
旬玙有一套獨山玉做的首飾,家中人人知曉,尤其是旬玙尤愛里面那塊玉禁步,有一段時間幾乎去哪兒都要帶著。
旬杉越大越喜歡跟旬玙攀比,說什么也要相同的。
可符姨娘哪有那個能力和財力給她找這么珍貴的東西呢?她又不敢找薊國公鬧,于是便花了一大筆私房銀子,讓符姨娘去找行腳商人專門給她尋。
獨山玉的是找不到了,但那行腳商人拿了巨款,倒也是上了心的。
一年后,那人從敦煌帶回來一塊上好的敦煌玉雕刻成的玉禁步。
單是這塊禁步自然是比不上旬玙那一整套首飾的,可誰讓這塊玉開采出來的時候,天然帶了些裂紋,在能工巧匠的手下,這些細微的類似裂痕的紋路,成了天然就鑲嵌在玉中的蝙蝠紋樣。
瞬時,這塊玉的價值便翻上了十數(shù)倍,最后被行腳商人拿下,帶回了安陽城,交給了他的大主顧。
旬杉自從得到這塊玉禁步,喜愛的不行。
她又想天天帶著出去顯擺,又怕一不小心砸了心疼,于是就只會在家里活動的時候,還有參加重要場合的時候帶上。
重要場合,特指她想要跟旬玙爭一口氣的時候。
旬樑昨天為了方便衙役兵丁尋找旬杉,特地詢問了家中仆婢旬杉昨天的裝扮。
當知道旬杉帶上了那塊珍貴的玉禁步時,他就了解了為什么旬杉一定要跟著旬玙出門。
旬樑緩緩呼出一口氣,終于抬起腳步走向了那具尸首,他顫抖著手揭開了蒙在尸身上的白布,露出了底下被野狗啃噬的面目全非的臉。
終于他將手蓋上了自己的雙眼,以掩飾自己忍不住落下的淚水。
就為了跟親姐賭氣,把自己的命都賭進去了,值得嗎?旬樑在心里無聲咆哮。
但那個被他質(zhì)詢的人,再也回答不了他了。
“世子,節(jié)哀?!备q豫再三,還是伸出手拍了拍旬樑的背。
旬樑無聲哭泣了一會兒,就逼自己停下了:“多謝大人,小子無事了?!?br/>
府尹這才放下手:“那你,確定了嗎?”這女尸就是你家要找的人。
“……是?!毖畼懦镣吹攸c了下頭。
府尹點點頭:“好,那我便召回還在外搜尋的人手,全力追捕在逃反賊。”
“多謝大人?!?br/>
府尹搖搖頭阻止了他:“只是還有一事……本官希望薊國公府,可以諒解?!彼@得十分難以啟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