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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之天下 第一章 六國謀秦

暮靄沉沉,大河上下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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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刀兵連綿的歲月,這正是晚號長鳴城堡關閉的時分。坐落在黃河北岸的魏國都城——安邑,卻打開已經(jīng)關閉的南門,又隆隆放下吊橋,放出了一隊沒有任何旗號的鐵甲騎士和一輛青銅軺車。暮色蒼茫中,這隊人馬越過山地,飛馳平原,在朦朧月色下從孟津渡口擺渡黃河,上得南岸,便乘著月色星光,向蒼茫大平原上的著名都會——大梁城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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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大梁城,正沉浸在濃濃的興奮與狂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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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是魏國的第一大城,與黃河北岸的都城安邑遙遙相望。雖說不是都城,大梁的城池規(guī)模與街市氣勢卻比安邑大得多。論地利之便,大梁地處豐腴的平原,北臨黃河,南依逢澤大湖,水路陸路四通八達,便成了中原地帶最大的物資集散地。魏國當年其所以沒有將大梁作為都城,僅僅是因為韓趙魏三家分晉時,魏氏勢力范圍內(nèi)的南部平原尚是貧瘠荒蕪的原野,大梁還只是一座小城池。而當時的安邑卻是魏氏的勢力中心,地處黃河汾水交匯處,農(nóng)耕發(fā)達,城池堅固,自然便做了都城。不想自魏文侯起用李悝變法,盡地力之教,全力在黃河南岸發(fā)展農(nóng)耕,大梁大大的得了一回天時地利與人和,竟是迅速富庶了起來。隨著農(nóng)耕興旺,工匠商賈也紛至沓來,大梁便在一百多年間蓬蓬勃勃的變成了水陸大都會,重筑大城池,工商云集,店鋪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更兼列國名士紛紛前來定居開館,文風昌盛,私學大起,隱隱然便成了中原地區(qū)的文明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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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則如此,大梁人心里總覺得缺少點兒東西,尤其見了安邑人,總是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兒。安邑是王城,是國都,縱然不比大梁富庶文華,卻自有一種王城國人的優(yōu)越感,動輒便是“天下大勢如何如何”的高談闊論,或是“近日魏王賞賜上將軍六進大宅”、“前幾日丞相納了一名美妾”等等王侯將相的隱私逸聞。大梁人聽得一邊羨慕,一邊泛酸。大梁人可以在任何外地人面前高談大梁的享受講究和精到至極的生意經(jīng),但就是在王城安邑人面前羞于開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財富與享受如果遠離權力,人們只會說你是個富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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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底,大梁人缺的是一種貴氣。富而不貴,心里總是悻悻的不是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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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十多天前魏王特使帶來的一道詔令,卻使大梁人看到了富貴雙至在安邑人面前挺起腰桿的希望,竟是全城沸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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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特使的宣諭是:以魏國為盟主的六大戰(zhàn)國會盟將在逢澤之畔舉行,大梁城便是六國會盟的后援基地;大梁要迅速在逢澤大湖邊修筑起六國兵營和六國行轅,并將大梁最好的美酒與美女囤積到魏王行轅。如果僅僅是這樣,自然還不會使見多識廣的大梁人激動起來。要緊的是幾乎就在同時,安邑商人酸酸的傳過來一則王宮秘聞:魏王喜歡大梁,所以在逢澤會盟,是有意將國都遷往大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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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日之間,秘聞不脛而走,人人都在興奮的議論。隨著安邑商人不斷的向大梁轉移財產(chǎn)和各國商賈的探詢證實,大梁城的興奮激動終于蔓延成了狂歡。誰也不知道何時何人開的頭,原本中夜收市的夜市變成了徹夜大市。各色酒鋪飯館燈籠高挑,幌旗招搖,高談闊論與喝彩之聲溢滿街市。原本是盛典大節(jié)才舉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長街。那由四十多個壯漢抬在特大木車上的社神雕像緩緩行進,和善的看著在他腳下狂歡勁舞的彩衣男女,總角小兒也一群群涌上街頭又唱又跳。外商們則站在街邊檐下興奮的指點議論,或面帶微笑的聽身邊老人感慨的評介大梁的民俗和社舞的優(yōu)劣。起先,最令外商們心跳的是,大梁的所有物價都大跌五六成,有的甚或跌了八成!每家鋪面前都高高掛起大幅紅布,大書一個“歡”字,下面便是“跌八”或“跌五”“跌六”。外國外地商人們心驚肉跳,但又不能開罪于天下第一水陸大市的父老,只好隨行就市的跌四跌三。然則更令外商們驚訝的是,大梁人根本不屑于趁此喜慶之日搶沾小利,他們彬彬有禮的走進大店小店,只買些許喜慶之物或酒食甜餅之類。就是這些,也是盡量在大梁人開的店里買,極少光顧外國商人們和外地商人們的店面。一時間,外國外地商人們欽慕不止,相顧驚嘆“文哉大梁!”驚喜之余,不知哪國大商帶頭,外商們竟是大跌九成以謝大梁父老。一家齊國大商,竟然將喜慶之物與酒食甜餅擺在店門口饋贈市人,一天竟也沒送出幾件去。外商們既慚愧又高興,便將店面生意交給賬房先生們看管,紛紛走上街頭與大梁人同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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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梁的狂歡喜慶中,唯獨一個地方冷清如常,這就是上將軍龐涓的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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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和他的馬隊于四更時分到達大梁城外。城中的狂歡喜慶使龐涓感到意外和驚訝。六國會盟是一件實實在在的大事,需要盡量的秘密進行。如今被大梁張揚鋪排得驚天動地,有何秘密可言?一時間,他感到大梁人很是淺薄令人厭惡,斷然拒絕了大梁守請他從正門入城接受萬民拜迎的懇切要求,命令打開城外秘密通道,隱蔽進入城內(nèi)事先準備好的上將軍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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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行轅的第一件事,龐涓便派人打探城中各種傳言。他要知道的是,六國會盟的秘密究竟泄露出去多少?及至各路密探在一個時辰后報齊,都說大梁人慶賀的是遷都消息,幾乎沒有人議論六國會盟。他才長長松了一口氣,仔細一想,卻又感到疑惑不解。遷都大梁是何等重大的國事,他身為上將軍,何以竟然一無所知?誰提出的立即遷都?魏王何時贊同的?為何不預聞與他?一時理不出頭緒,他也不再糾纏。他相信如此重大的國事總是繞不過他這個手握重兵的上將軍,遲早一切都會明白,瞞他的人也會付出代價的,目下最要緊的是準備六國會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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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鼓時分,龐涓已經(jīng)在大銅鏡前梳洗完畢,一身細軟干爽的貼身白布衣褲使他覺得分外舒適。喝下一陶碗肉羹,他輕輕的咳嗽一聲,貼身侍衛(wèi)便捧進了上將軍的全副裝束。那是一身用上好精鐵特殊打制的甲胄,薄軟貼身而又極為堅挺,甲葉摩擦時便發(fā)出清亮的振音。還有一頂青銅打制的上將頭盔,一尺長的盔矛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徑直五寸的兩只護耳弧度精美,耳刺光滑異常。再就是一件等身制作的絲質大紅披風,一經(jīng)上身,光潔垂平,脖頸下的披風扣便大放光華。穿戴完畢,銅鏡中便出現(xiàn)了一個威嚴華麗且極有氣度的上將軍。龐涓稍事打量了一下自己,撫摩了一下披風扣上的兩顆大珠,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作為戰(zhàn)陣大將,他很不喜歡這種浮華招搖的東西。但這是他被封為上將軍時魏王賞賜的,兩顆當作披風扣的海珍珠是魏惠王的心愛寶物,這身甲胄則是魏王派專使在大梁著名的作坊定制的。這一身裝束可真正是價值連城。除了魏國,大約那個諸侯國的上將軍都不會擁有這樣豪華名貴的衣甲。對于魏王的特意賞賜,如果在六國會盟這樣的重大場合不裝束起來,魏王肯定會不高興的。當今的魏國大臣中,只有丞相公叔痤和他這個上將軍得到了這一特殊賞賜,酷愛珠寶名器且又特別講究衣著威儀的魏王能不在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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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裝束停當,龐涓摘下劍架上的金鞘長劍,低聲威嚴的命令:“護衛(wèi)十名,隨我從小街出南門。三千鐵騎走大街,午時趕到逢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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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命!”侍立在大帳外的軍務司馬答應一聲,疾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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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走出大帳時,他的三馬軺車已經(jīng)輕快的駛到帳口。十名鐵甲騎士也已經(jīng)整裝上馬立于車后。龐涓走到車前,右手一搭車軾,利落的躍上軺車,挺立于六尺青銅車蓋下,劍鞘輕輕一點,軺車便轔轔駛出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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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大梁的喜慶和六國會盟關聯(lián)不大,龐涓對大梁人的厭惡也消退了許多。他決定不再從秘道出城,而是直出南門,順便看看大梁人的狂歡情景。他相信從小街走,又是黎明時分,耽擱不會太大。按照大梁人慣于夜生活的風習,清晨時分正是安睡之時,街上行人最為稀少。但龐涓沒有想到,今天這條無名小街竟然也是火把成片,人頭攢動,社舞鼓樂熱鬧非凡。龐涓在高高軺車上眼見人頭火把望不到盡頭,微微皺眉,沉聲命令:“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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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喊:“上將軍——!上將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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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是國家干城!給上將軍讓道!”一個白發(fā)老人在社舞隊列中高聲大喊,連連揮動手中的紅色小旗。街心參與社舞的男女老少和蔓延到街邊的看社舞人眾,呼啦啦向兩邊閃開,“魏王萬歲!上將軍萬歲!”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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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見大梁民眾如此敬重自己,龐涓心中不禁一股熱流。雖然他沒有提出立即遷都,但他卻是魏國上層主張遷都大梁最堅定的一個,精明靈通的大梁人豈能不知?然則大梁人絕不會公開喊上將軍為“恩公”,而只喊上將軍為“干城”。就是連續(xù)不斷的狂歡,大梁人也只是高呼“魏王萬歲!”“魏國大業(yè),大梁當先!”沒有一個人喊出埋藏于內(nèi)心的真正沖動——大梁即將成為王城!龐涓自然明白其中就里,但卻對大梁人的狡黠老到總有一絲不安與不快。數(shù)十萬市井之民竟能如此默契的借機宣情,如此忍耐的在狂歡中深藏不露,這在目下戰(zhàn)國大都會中絕然沒有第二個大城庶民可以做到,包括齊國臨淄和魏國安邑。面對這樣的民眾國人,龐涓總有不塌實的感覺。他本來想對敬重他的大梁父老們說上幾句熱情的敬謝話,但這種不塌實的感覺卻使他緊緊的抿起厚闊的嘴唇,臉上一片莊重。他在軺車上拱著雙手不斷向兩邊民眾做禮,在歡呼聲中轔轔駛出了大梁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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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卯時,龐涓到達逢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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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軺車直駛魏國營區(qū)的上將軍大帳,匆匆吃下一鼎逢澤黃羊肉,便到會盟行轅區(qū)做最后一遍視察。明日六大戰(zhàn)國的國王便將陸續(xù)到達,一切差錯都要消滅在今天。本來這會盟營區(qū)的興建是由掌管地方民治土地的都司徒府督察,由大梁守具體實施建造的。論大梁對這件事的興奮與重視,應該是沒有差錯。但龐涓還是不放心。龐涓太清楚這次會盟成功對于他這個發(fā)端者的重要性了。說起來,六國會盟是他向魏惠王提出的,總體方略也是由他秘密制訂的,就連會盟的地點時間也都是他提出的。魏王對他提出的具體謀劃幾乎是全盤接受。如果成功實行,他龐涓就將是魏國霸業(yè)的奠定者,從近處說,他至少將成為魏國的丞相兼上將軍,名副其實的出將入相,一改與公叔痤將相分權的局面。從遠處說,他將遠遠超過名將吳起在魏國建立的勛業(yè),若魏國統(tǒng)一了天下,那他毫無疑問將名垂千古。龐涓想得很深很遠也很細,他絕不允許六國會盟出一絲一毫的差錯。正因為如此,他稟明魏王,自領三千鐵騎星夜奔赴大梁做最后的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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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巡查的結果,雖然查出了幾處小紕漏,但總算沒有大的差錯,龐涓還算滿意。他以上將軍名義,賞賜給大梁守三名技擊武士做護衛(wèi)。大梁守誠惶誠恐的接受了,立即向上將軍獻上十名大梁美女和十桶大梁美酒。龐涓堅決回絕,并嚴厲斥責了大梁守私自動用會盟舞女和會盟王酒。大梁守慌得打躬不迭,連連辯解說舞女和美酒絕非官品,只是受大梁父老的重托而表示的一番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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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非官品,即刻返還大梁父老。下去吧。”龐涓的聲音沒有一點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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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大梁守一看龐涓冷若冰霜,忙不迭擦著汗退出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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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沒有因為這件小事影響謀劃。吃完晚餐,他將上將軍府掌管文書的三名大主書與掌管雜務的八名少庶子全部召來,秘密布置他們以會盟執(zhí)事的身份分別加入到五國君主的侍從行列,探聽五國君主的動態(tài)。龐涓特別嚴厲的叮囑,任何重大消息只能向他單獨報告,否則殺無赦!分派完畢,大主書立即發(fā)下執(zhí)事吉服和出入令牌,各人便出帳準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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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松了一口氣,信步踱出帳外。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了,雖是初夏,逢澤水面吹來的風還是略帶寒意。龐涓望著一天星斗與逢澤岸邊的連綿燈火,油然生出一腔感慨。他已經(jīng)出山三年了,雖然打了幾場還不算小的勝仗,但在刀兵頻仍的戰(zhàn)國還遠遠達不到名動天下的地步。必須有一舉牽動天下格局的功業(yè),才算真正達到了名士的最高境界。譬如李悝在魏國的變法,一舉使魏國成為超強大國而舉世聞名。譬如吳起,除了是戰(zhàn)場上的常勝將軍,還是執(zhí)政變法的名臣。只有這樣的名士,才是龐涓的人生目標。他常常覺得自己的才能與吳起相似,既是兵家名士,又是治國大才,該當是出將入相天下敬畏的攝政權臣。也許,正因為對自己如此評價,正因為有如此遠大的目標,龐涓的目光從來都沒有僅僅局限于兵事,從來都沒有滿足于做個能打勝仗的帶兵將領。他對治國權力,對涉及天下格局的邦交大事更為關注。一個既能夠統(tǒng)帥三軍馳騁疆場,又能夠謀劃長策縱橫捭闔于天下諸侯之間者,方得為真名士也。這一切,都因為六國會盟的實現(xiàn)而使龐涓邁出了第一步,盡管很艱難,但龐涓是滿懷信心的,他一定會成功,一定會改變老師對他當初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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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澤的清晨分外壯美。浩淼水面在火紅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輪紅日涌出水天相接處,山水風物頓成朦朦紅色剪影。蒼茫葦草翻滾著金紅的長波。連綿不斷的各式軍帳、戰(zhàn)車、幡旗、矛戈結成的壯闊行營,環(huán)繞水面形成一個巨大的弧形。悠揚沉重的號角伴著蕭蕭馬鳴此起彼伏。岸邊官道上,一騎紅色快馬飛馳而來,在葦草長波中恍如一葉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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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剛坐在長案前準備開鼎用餐,就聽見大帳外駿馬嘶鳴。他微微一怔間,帳口護衛(wèi)已經(jīng)高聲宣呼:“安邑信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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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及龐涓站起,信使已經(jīng)匆匆進帳,從背上抽出一個銅管雙手捧起稟報:“魏王急命,交上將軍開啟。”龐涓拱手接過銅管,擰開頂端銅帽,抽出一卷羊皮紙打開,兩行大字赫然入目:“龐涓我卿,公叔丞相有疾難行,今著龐涓我卿為特命王使,以代本王迎接五國君主,預商會盟事項。八年四月初六日。”龐涓心中涌起一陣沖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請告我王,龐涓當鼎力維持,不負我王。”說著拿起公案上的一支六寸長的青銅令箭,交給信使作為回執(zhí)。信使拱手道:“回執(zhí)如信,本使告辭。”大步出帳,上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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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握著羊皮紙高聲命令:“懸掛特使纛旗!備車出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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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后,龐涓大帳外兩面大纛旗迎風舒卷。一面大書“六國會盟特使龐”,一面大書“魏國上將軍龐”。百名鐵甲騎士護衛(wèi)著一輛青銅軺車轔轔駛出帳外,軺車前三名騎士護衛(wèi)著一面“六國會盟特使龐”的紅色大旗,組成了迎接會盟國王的特使儀仗。中軍司馬一聲高報,龐涓身著華貴的上將軍甲胄,外罩光芒四射的大紅披風,大步走出軍帳。身后是一名紅色長衫的主書,手捧一柄金鞘長劍,當先躍上軺車轅木,肅然站立。龐涓扶軾登車,低聲命令,“出巡。”大旗當先,軺車發(fā)動,儀仗隊從容向會盟營區(qū)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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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遙望行轅相連的廣闊營區(qū),一種豪情油然而生。上天對他真是庇護極了,恰恰在他最需要公叔痤消失的時候,公叔痤就突發(fā)惡疾,若非天意,真是沒有解釋。六國會盟原是龐涓一手策劃的,可就是因為公叔痤是老丞相總攝國事,卻硬是要擠進來做了魏惠王的會盟特使,代表魏王迎接五國君主并事先磋商六國盟約。龐涓內(nèi)心是一百個不服氣一百個不放心。六國會盟本來就是針對公叔痤提出的魏秦罷兵謀劃的,如何能讓這個老邁無能的權臣攪進來?少梁大戰(zhàn),公叔痤本來是被秦軍俘獲的,然而卻鬼使神差的與秦國達成了罷兵和約。龐涓堅決反對,力主對秦國繼續(xù)用兵,一戰(zhàn)根除這個心腹大患。但是魏惠王卻認為公叔痤與秦國議定的罷兵和約對魏國大大有利,不用打仗便重新占領了秦國的河西五百里,何樂而不為?公叔痤也算將功補過了。龐涓自然拗不過國王丞相的一致主張,便謀劃出六國會盟這著妙棋,要借六國之手滅掉秦國。魏惠王對龐涓的謀劃也是大加贊賞,魏國既未負約,又得到了更大的利益,何樂而不為?然則如此一來,公叔痤卻是大大的不高興,竟直諫魏王,斥責龐涓是使魏國失信于天下!魏惠王哈哈大笑一番,竟沒有理睬公叔痤的勸諫。老公叔無奈,便硬要擠進來參與六國會盟,龐涓極力否定,魏惠王卻笑著答應了,氣得龐涓直罵老賊可惡,埋怨魏王懵懂。公叔痤有何才能?論將兵打仗,一敗于石門,再敗于少梁,竟老著臉皮把著相位不松手。若非龐涓收拾局面,一敗楚,再敗齊,三敗趙韓聯(lián)軍,魏國只恐怕丟盡臉面了。論治國,公叔痤恪守李悝吳起的法令,三十年不做任何變通,眼見魏國府庫漸空,也是束手無策。這樣的昏聵老人做了一回俘虜,竟然還高居他龐涓之上,做總攝國事的丞相,魏國能重振霸業(yè)統(tǒng)一天下么?但這種官場上的不公平,龐涓是不能公開理論的。雖然龐涓是立足實力競爭的名士,也必須忍耐,必須等待時機。目下,正當六國會盟扭轉戰(zhàn)國格局之際,老邁無能偏又喜歡攪和的公叔痤竟然突發(fā)暴疾,豈非上蒼有眼,給予他龐涓一個大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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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龐涓真要相信這句老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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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做了名正言順的會盟特使,龐涓就要將會盟禮儀搞得非同凡響。本來他向魏王提出了一整套接待方略和會盟規(guī)格。偏偏公叔痤不以為然,說是不能讓五大戰(zhàn)國感到魏國有霸氣。這種迂腐之見根本不解六國會盟的真正意圖,魏王卻是不置可否,龐涓也不好執(zhí)意反對。今日絆腳石自動讓道,龐涓的勃勃雄心陡然重新振作,決心將會盟形式恢復到以魏國為中心的格局上來。他知道,魏王其實是很贊成他的,作為一個國王,誰不想稱霸天下主宰別人命運呢?只不過魏王不象他的父親魏武侯和祖父魏文侯那樣的鐵腕君主,往往在遇到此亦可彼亦可的選擇時就會失去主見,聽任辦事臣下的左右。公叔痤病了,他龐涓的主張沒有人反對了,魏王更不會拒絕做天下霸主,還有何理由不放開手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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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的第一個動作,是將六國行轅的位置重新排列。公叔痤原來安排的是六國行轅排成環(huán)狀,不分尊卑主次。龐涓下令將六國行轅的位置變成方形,魏國坐北面南獨居盟主尊位,東側為齊趙兩國,西側為燕韓兩國,楚國是僅次于魏國的強國,行轅便在南面和魏國遙遙相對。第二個動作便是按照這一格局,改變會盟大帳內(nèi)的王座位置,同樣將環(huán)形座次變成了方形座次。為了快速有效,這兩項急務龐涓都沒有讓大梁守率領民夫完成,而是由他訓練有素的一千精兵去做。日上三竿時,大格局的改變便已經(jīng)全部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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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的第三步,是派出了他的兩千鐵甲騎士,在行轅區(qū)外的大道上排列成一里長的甲士甬道。兩騎一組,一面紅色大旗,一柄青銅大斧。行轅區(qū)外紅旗招展,斧鉞生光,聲威比原來壯盛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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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龐涓的軺車做最后的巡查時,一騎探馬飛進大營稟報:韓國君主韓昭侯帶領一千衛(wèi)隊并隨從大臣,已經(jīng)進入行轅區(qū)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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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從容命令:“韓侯車駕進入行轅外一箭之地,鼓號齊鳴。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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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龐涓的特使儀仗駛出行轅外甬道時,遙遙望見大道上一面綠色大旗迎風招展,悠悠而來,顯然便是韓昭侯的會盟車隊。車隊駛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標志時,甲士甬道外鼓聲大作,兩排長號仰天而起,嗚嗚齊鳴。龐涓在軺車上肅然拱手,高聲報號:“六國會盟特使龐涓,恭迎韓侯車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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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面而來的王車上,肅然端坐著一位三十余歲的國君。他就是韓國第六代君主韓昭侯。這位君侯是戰(zhàn)國時代著名的節(jié)用之君,惕厲自省,處處簡樸,竟是不怕列國哂笑。目下他乘坐的王車,竟是一輛鐵皮包裹的木車,車輪哐啷嘎吱亂響,車廂中的傘蓋竟也是木制的,稍有顛簸便搖搖晃晃。駕車的只有兩匹灰斑馬,且顯然不是名馬良駒。韓昭侯本人身穿一領極為普通的綠色布袍,頭戴一頂高高的竹皮冠,長須飄拂,神色散淡,似凝重又似愁苦。若是平白在道邊相遇,別說龐涓,任誰也只將他認做一個尋常的游學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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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嘴角漏出一絲輕蔑的微笑,但又立即變?yōu)槊C然莊重。他可以哂笑韓昭侯的寒酸,甚至認為這是矯情做作。但他絕不能輕視和魏國同出一源的韓國,絕不能哂笑擁有天下最大鐵山和最好鐵坊的“勁韓”。龐涓輕輕咳嗽一聲,他的軺車緩緩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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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昭侯早已經(jīng)聽見了迎風傳來的龐涓聲音,只是沒有作答。他看著這位鄰邦上將軍總覺得別扭,打了幾場勝仗便不可一世的樣子,渾身珠光寶氣的大不是正道滋味兒。然而,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兩車迎面時,他拱手淡然道:“上將軍榮任會盟特使,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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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叔丞相有疾在身,魏王命龐涓代行特使,請君侯見諒。”龐涓知道公叔痤和韓趙兩國的淵源極深,所以謙恭的自貶為“代行特使”,以示對韓昭侯與公叔痤交誼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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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問上將軍,本侯是第幾家到達?”韓昭侯岔開話題,淡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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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拱手笑答:“君侯先聲奪人,第一家。君侯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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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昭侯又微微一皺眉頭,臉上卻是淡淡漠漠:“韓魏近鄰,自然早到。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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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侯先請。”龐涓一揮手,身后一名導引騎將走馬而出,高舉一面繡有“韓”字的綠色大旗到韓昭侯車前高聲報:“末將導引君侯車駕——”撥轉馬頭,走馬行入甲士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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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昭侯閉目養(yǎng)神,既不看落后半車的龐涓,也不看紅旗林立斧鉞生輝的鐵甲騎士。龐涓卻是始終微笑的看著韓昭侯,默默護送,絕不主動找話,心中卻在暗笑這位君侯的迂腐——明是心虛偏又自做輕蔑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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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甲士甬道,進入行轅大門后走馬急行里許,來到煙波浩淼的逢澤北岸,眼見一片綠色軍帳圍成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環(huán)形軍帳內(nèi)又是兵車圍成的一個環(huán)形,一座綠色銅頂大帳被兵車圍在中央,轅門口一桿“韓”字大纛旗迎風舒卷。龐涓拱手道:“君侯請看,這便是貴國行轅。行轅外軍帳可駐扎君侯帶來的一千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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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好尚好。上將軍請忙公務。本侯奔波困倦,想休憩片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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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本以為韓昭侯至少要邀他進帳稍事寒暄,他也很想借此機會和各國君主先行磋商試探一番,給魏王打好基石。沒想到韓昭侯竟絲毫不做姿態(tài),公然拒絕了他。剎那之間,龐涓感到了這位寒酸君主竟是頗難對付。正在此時,一騎探馬飛來,高報燕公駕到。龐涓就勢拱手笑道:“君侯車馬勞頓,理當休憩,龐涓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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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澤大道上重新卷起煙塵,隱約可見紅藍兩色的大旗翻卷飛來。龐涓思忖,燕國究竟是老牌諸侯,國弱勢不弱,看這車速,顯然是燕文公率領燕山精銳親赴會盟。時人眼里的七大戰(zhàn)國——魏、楚、齊、趙、燕、韓、秦,其中唯有燕國是周武王滅商后直接分封的“公”字號老諸侯國,第一任國君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奭,一脈延續(xù)六百余年竟未失政。另外六國,楚國是蠻夷部族自立為諸侯國,西周第三代天子周康王才予以正式冊封,迄今五百年歷史。秦國是周平王東遷洛陽后冊封的諸侯,迄今三百多年。現(xiàn)下的齊國也不是周武王分封的老齊國,那個齊國的君主是姜姓,第一任國君是赫赫大名的姜尚,世人稱為“姜齊”。目下這個齊國,是老齊國的田姓大臣田乞在勢力坐大時殺掉了姜姓國君,田乞自立為國君,至今已經(jīng)傳了六代,世人稱為“田齊”,時下也就一百多年。魏趙韓三國,原是老牌諸侯晉國的三家大臣,勢力坐大后,三家共同瓜分了晉國。周威烈王于魏文侯四十三年不得不正式冊封魏趙韓三家為諸侯國,迄今不過四十余年。這就是說,七大戰(zhàn)國中,有四個是坐大奪權建立的——齊魏趙韓;一個是山高水遠先自立而后被王室認可的——楚;只有燕秦兩國是正式冊封立國而一脈相延的諸侯國。燕國是西周的開國諸侯,秦國是東周的開國諸侯,燕國比秦國恰恰老了整整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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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為如此,燕國是七大戰(zhàn)國中最為孤傲的一家,而眼下這位燕文公又是燕國歷代國君中最為桀驁不馴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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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這種老牌諸侯,龐涓卻絲毫沒有敬畏之心,倒是覺得十分的可笑。一方諸侯六百余年,靜悄悄無所作為,竟然還心安理得趾高氣揚的茍活于天地之間,真真的無可救藥。你看這燕文公,銅車駟馬,金頂車蓋,黑玉天平冠,手執(zhí)金鞘劍,長須飄拂宛若天神般站在車中,哪有一絲一毫的羞愧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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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聲大作長號齊鳴時,龐涓已經(jīng)從遐想中恢復常態(tài),他不卑不亢的在軺車上遙遙拱手報名,原地迎候這唯一具有西周王族血統(tǒng)的老牌貴族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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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文公早已經(jīng)看見行轅區(qū)外的甲士儀仗和龐涓的車騎,對如此隆重的迎候他頗為滿意。尊重周公禮制的姬氏王族,凡事都很講究,越是細節(jié)就越是講究。漸行之間,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迎候儀仗不合禮制的十多處紕漏,最顯眼的是沒有郊迎的樂隊而只有長號大鼓。龐涓作為盟主特使,禮當出車迎接,而他卻只在原地迎候。魏國號稱天下第一強,如何便如此褻瀆禮樂有失大雅?然則又能如何?燕文公長嘆一聲,就象多年來蔑視一切禮崩樂壞和僭越行為一樣,又一次蔑視了魏國的無知和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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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國上將軍、六國會盟特使龐涓,恭迎燕公車駕。”龐涓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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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文公矜持的拉長聲調:“上將軍,魏王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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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燕公,盟主魏王明日駕到,今日本使代我王行迎候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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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盟主?尚未會盟公推,何來盟主?”燕文公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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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燕公,本次會盟事關重大,各國均已先行回書,擁戴我王為盟主。燕公何其健忘也?”該挑明處龐涓也不會虛與周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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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為會盟大典,何以如此不通禮法?燕國不是韓趙,本公解盟。”手中長劍一揮,“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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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并沒有情急之色,拱手高聲道:“燕公六百年貴胄之身,竟以些須禮法瑣事置大計于不顧,氣量何其狹小也?魏王遲到,非為不敬重燕公,乃是為燕國謀劃一份重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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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所言何意?”燕文公彎回軺車,口氣顯然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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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微微一笑,“中山國可是一塊正肉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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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侯去了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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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點點頭,“此刻,魏王只怕正為中山侯洗塵接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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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文公默然有頃,爽朗大笑:“好!本公且看看魏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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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時,逢澤大道上煙塵大起馬蹄如雷。探馬飛報:趙國君主趙成侯率領兩千精兵赴盟!龐涓笑道:“敢請燕公一同迎接趙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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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上將軍迎接趙種足矣。本公不勞上將軍相陪。”燕文公望著遙遙而來的“趙”字大旗,輕蔑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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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高聲命令:“導引官,領燕公入行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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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衣駿馬的導引官高擎紅藍兩色的“燕”字大旗,在燕文公車駕前走馬前行,燕文公車隊轔轔進入了行轅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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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自然清楚,燕趙兩國為爭奪河東太行山地區(qū)的中山國搞得勢如水火,若非魏國從中斡旋,兩國早就該兵戎相見了。在燕趙之間,龐涓是喜歡趙國的。倒不是因為趙國與魏國同屬“三晉”,龐涓本來就不是魏國人,沒有老魏人的這種俗念。龐涓看中的是立國不到五十年的趙國的英銳之風,蔑視的是六百年燕國的老朽之氣。論實力,趙國吞滅中山國并打敗燕國是完全可能的。但魏國卻不能支持趙國。因為那樣一來,趙國就會成為堪與魏國匹敵的一流強國。為了使其他六大戰(zhàn)國的實力維持現(xiàn)狀并始終和魏國強大的實力保持較大差距,龐涓向魏王提出了“扶燕抑趙”的策略,將魏國斡旋燕趙之爭的基點定在防止趙國強大上。雖然這與龐涓的情感傾向相違背,但這是龐涓身為魏國上將軍所必然具有的忠誠謀國的精神,否則,他龐涓何以稱赫赫鬼谷子先生的第一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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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別來無恙呵?”趙成侯豪放的大笑著,手中帶鞘長劍直指龐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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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恍然醒過神來,大笑著跳下軺車,深深一躬:“趙侯大駕蒞臨,龐涓竟是思慕走神,慚愧之極,敬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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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慕?啊哈哈哈哈哈哈!”趙種長劍拄車,一雙眼睛電一般向龐涓射來,“又給我趙種設套子了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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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趙國的二十萬鐵甲騎士呵。”龐涓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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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得好!趙種相信實力,素來不怕別個套子。知趙仲者,上將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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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卻要說,知龐涓者,趙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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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哈哈哈哈,哪不成猩猩惜猩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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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也大笑一陣,一躍跳上軺車,“趙侯先行,龐涓陪送行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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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成侯一捋連鬢大胡須,轉頭向后一努嘴笑道:“還有比趙種厲害的呢,上將軍等著迎接人家吧,你我就免了虛套,我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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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慨然拱手,“若蒙趙侯不棄,龐涓來生做趙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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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種詭秘的一笑,“來生?趙國只缺耕夫,不要將軍了。走!”一跺腳,車馬大隊隆隆駛進行轅。陡然,龐涓清晰的嗅到了深藏于趙種心中的那個遠大目標——統(tǒng)一天下,放馬南山!瞬息之間,龐涓一陣沖動,竟覺得自己錯投了魏國。悠悠思忖,又噴然哂笑,趙國連身邊的一個小小中山國都拿不下,統(tǒng)一天下豈非癡人說夢?豪氣是一回事兒,實力又是一回事兒,自己一以貫之的精神怎么會被趙種的豪氣沖得走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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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稟報特使大人,齊王車駕已入三箭之地。”主書高聲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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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精神一振,他已經(jīng)看見迎面而來的紫色大旗上的“齊”字了,立即高聲命令,“一箭之地,迎接齊王。”話方落點,訓練有素的馭手絲韁一抖,三匹火紅色良馬已碎步走蹄輕快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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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位到達的是齊威王,叫田因齊,是田氏齊國的第六代君主。他年齡不到三十歲,即位剛剛兩年,卻已經(jīng)是令天下刮目相看的英主田。在兩年的時間里,田因齊整頓吏治、減少賦稅、召賢用能、興辦學宮,齊國一片生機勃勃;又南卻強楚,西退燕趙,宣布稱王,竟使齊國陡然間聲威大振。龐涓對齊國的事態(tài)非常關注也非常了解,他很是佩服這個年輕君主的霹靂手段,驚嘆為天賦奇才。在七大戰(zhàn)國中,楚國春秋初期就已經(jīng)稱王,魏國是八年前稱王,而齊國則就是這位年輕君主即位一年宣布稱王的。這樣,天下就有了四個王國:名存實亡的中央王國——周,以及三個諸侯王國——楚魏齊。齊威王敢于大膽稱王,無疑向天下宣示了齊國敢于抗衡天下的信心和決心。龐涓作為即將統(tǒng)一天下的魏國上將軍,其實內(nèi)心最沒底的就是這個齊國。齊國遠處大海之濱,土地肥沃,民風強悍,非但涌現(xiàn)了孫武這樣的兵學世家,且近年來又文風大盛、工商業(yè)昌隆,臨淄已經(jīng)成為僅次于大梁的商業(yè)大都會,號稱“齊市”。目下,又出了這樣一個大有作為的國王,要消滅齊國真是心中沒底。但歸根結底,龐涓也并不看好齊國。齊國田氏的立國根基遠遠沒有魏國牢靠。魏氏歷經(jīng)百余年流血爭奪,才和韓趙兩族共同瓜分了晉國,其后又變法改制,軍民一統(tǒng),如臂使指。齊國則不然,田氏主要靠上層篡奪殺戮之方式奪得姜齊政權,舊貴族盤根錯節(jié)勢力極大,田氏在齊國執(zhí)政后又沒有徹底變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勢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堅實可靠。對于這樣一個大國,龐涓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輕戰(zhàn),靜觀待變”,期待齊國出現(xiàn)戰(zhàn)國屢見不鮮的“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其時一鼓擊之,天下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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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而來的齊威王卻沒有龐涓這樣的復雜思緒,他了望行轅氣勢格局,只是在想,齊國如何能搜尋到一個象龐涓這樣的大才?齊國不乏戰(zhàn)陣名將,但象龐涓這樣統(tǒng)籌全局出將入相的扛鼎人物還真是沒有。這位年輕國王的過人之處,正在于他全然沒有尋常少壯派常有的淺薄狹隘,卻是酷愛人才,大有容人之量。此刻,他望著軺車上華貴威武的魏國上將軍,不禁感慨贊嘆,“國有良將如龐涓者,安得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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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卻早已經(jīng)遙遙拱手報號,且利落下車,迎上前來躬身做禮道:“齊王駕到,龐涓有失遠迎,多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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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威王也幾乎是同時跳下王車,爽朗大笑,“上將軍當世英杰,何以如此官話客套,將我田因齊做俗人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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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敬重齊王奮發(fā)有為,何敢造次?”龐涓謙恭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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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齊威王握住龐涓的手微笑道,“田因齊請你到齊國一游,對齊國將軍們教誨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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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王言重了。”龐涓笑道,“龐涓焉敢妄為人師?若能有幸到齊國,定當聆聽齊王治國高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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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別說誰聽誰,你若到齊國,就做我齊國三個月丞相,田因齊封你天客侯,三個縣做封地,如何?”齊威王滿臉笑意中透著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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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客侯?齊王好才具!也許魏王有一天會派龐涓做國使赴齊,龐涓定當領教天客侯滋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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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言為定,上將軍靜候佳音。”齊威王用力握了握龐涓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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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王請登車,龐涓陪送行轅歇息。”龐涓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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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威王轉身上車,向龐涓拱手笑道:“不勞上將軍,田因齊還想借此機會游覽一番逢澤呢。導引官,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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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只有拱手相送,對這種天馬行空的非凡君主,過分拘泥只會自討無趣,莫若隨其自便來得穩(wěn)妥。那么,就只有楚王沒到了。龐涓看看天色,已經(jīng)是午時已過,未時有半,按照各路探馬所報行程,五國君主在午時前均可到達逢澤行轅,為何楚王車駕如此遲緩?龐涓是大將之才,這次盟會的行止調度全是以兵法謀劃的,一切都安排的緊湊有序,絕不會誤算或漏掉任何一位君主的行程。龐涓望望動靜全無的逢澤大道,略一思忖,已經(jīng)料到變故原因,暗暗哂笑,高聲命令道:“儀仗鼓樂收回,全軍開飯,酉時出營列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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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書輕聲道:“上將軍,萬一楚王酉時前來到,該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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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冷冷一笑,“不知楚人,不用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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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行轅,龐涓照舊是一鼎逢澤黃羊肉,不要湯餅,也不要其他菜,更不要酒。在大山中修習十幾年,常跟老師風餐露宿,龐涓對簡樸粗礪的生活已經(jīng)形成習慣。用冗長的時間去消磨煩瑣的酒菜,他很是不以為然,覺得那簡直是浪費大好光陰。對于龐涓,每頓飯只要有一鼎肉或一盆湯餅就很滿意了。行軍打仗,則只要有干肉干餅水袋三樣就行,從來不在中軍大帳開小灶。出山到魏國做官以來,龐涓最感頭痛的就是頻繁的官宴和奢靡的應酬。但凡大小宴飲,龐涓都是簡單吃飽,然后靜觀形形色色人等的誑語醉態(tài)。久而久之,他這種習慣也為魏國上層和軍中將士所熟悉。上層似乎對他有些微妙的冷落隔膜,軍中將士對他卻是衷心擁戴百般景仰,對他嚴格的軍令與嚴酷的訓練方式自然也樂于服從。龐涓根本不在乎那些紈绔膏粱者如何蔑視他,也不在意將士們對他簡樸起居的贊頌,他深深懂得,在連綿刀兵你死我活的戰(zhàn)國時代,立足的根本點是功業(yè),是勝利。作為三軍統(tǒng)帥的上將軍,若果喪師失地,將士們的擁戴贊頌會在一夜之間變?yōu)橹淞R或叛亂。若果能破國拔城,那些紈绔膏粱們也會在一夜之間跪拜在他的腳下。成者王侯敗者賊,在刀兵鐵血的年月,這是一條永遠的鐵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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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用完黃羊肉,再用鹽水嗽嗽口,龐涓立即走進內(nèi)帳。和尋常統(tǒng)帥不同的是,龐涓的中軍大帳,前帳小而后帳大。前帳只有一丈見方,簡單得只有安置虎符、令箭、王劍的一張大案,再就是將領議事的十三個青石坐墩。后帳卻足足有三丈見方,除了一張僅可容身的軍榻,整齊堆積的竹簡占去了后帳的四分之三空間。除此之外,就是一幅丈余見方的巨大的列國地形圖。這幅圖不是繪制在羊皮上,而是刻制在十塊木板上用卯椎拼成,行軍時拆開裝成木箱,扎營時拼起展開。這幅木圖,是龐涓從師修習游歷天下的心血結晶,其準確度曾得到老師鬼谷子的極高評價。這幅木圖安置在后帳且蒙著一層白布,可知龐涓是將它作為軍事秘密對待的。平日里后帳也是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來的,除了龐涓的貼身侍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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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龐涓拉開白布,就勢坐在身后的書案前打量著圖上的七大戰(zhàn)國,眼光掃過,盯住了大河西部的秦國凝神沉思。論本土,秦國北部和燕、趙、中山三國接壤,東南部與魏國接壤,南部與韓國接壤,西南部和楚國接壤,除了齊國遠在海邊與秦國不搭界外,五大戰(zhàn)國均與秦國有領土利害關聯(lián)。而秦國西部,是深遠難測的高山草原與大漠,沒有任何可作為后援的盟友力量。七大戰(zhàn)國之中,秦國地處西陲,接壤的鄰國卻最多,目下又最弱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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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帳外遙遙傳來探馬臨帳時的尖銳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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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涓走到前帳,斥候已經(jīng)掀帳而入,躬身報告:“啟稟上將軍,楚王早已進入逢澤,在三十里外行獵飲酒,不入官道,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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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半時辰后,楚王必到。”龐涓吩咐,“探馬遠走,不要再管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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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命!”斥候高聲領命,昂然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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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楚王的狡黠,龐涓是太清楚了。中原士人罵楚國人是沐猴而冠,雖然刻薄,倒也確實神妙。猴子精明,可沐浴而冠,然終不成人器。說到底,這是譏笑楚國人精于算計而缺乏大器局。就說目下這楚宣王羋良夫吧,明明是按行程于清晨時分到達逢澤的,可就是不入行轅區(qū),全部的心思就是為了最后到達以顯示尊貴。為此在三十里外停留行獵,煞費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韓趙齊燕各國之后再進入,也許還等待著龐涓到三十里外去隆重迎接呢。龐涓對這種乖張的精細算計,歷來嗤之以鼻。一個國家,不在根本實力上下工夫,專在這些瑣細禮節(jié)上較真兒,能有何出息?楚國自春秋末期吞并吳國之后,地闊五千里,民眾近千萬,江淮水網(wǎng)縱橫如織,湖泊星羅棋布,雖有連綿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帶卻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山重水復,疆域縱深,任哪個強國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國上層若有高遠器局,變法圖強,北進中原,何愁不能完成統(tǒng)于霸業(yè)?可惜這個國家就是固守蠻夷陋習,極少汲取中原文明的精華,官制軍制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從來不學中原各國的文明法制。丞相叫做“令尹”,上大夫叫做“左尹”,王族事務大臣叫做“莫敖”,上將軍叫做“大將軍”,還有登徒、柱國、次飛、執(zhí)圭、三閭大夫等種種莫名其妙的官名。這個由山地部族自立而后獲得周王朝認可的諸侯國,有許多地方是中原文化所難以理解的,這也正是中原名士難以在楚國建功立業(yè)之所在。魏武侯時期,文武全才的吳起因奸佞排斥不被國君信任而逃到楚國。當時的楚悼王任命吳起為令尹(丞相),立志變法圖強。吳起以鐵腕強力變革楚國落后愚昧的舊制,卻幾乎將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楚悼王一死,吳起立遭慘殺,楚國就成了一個“三分新七分舊”的奇特戰(zhàn)國,始終是萎靡不振難有作為。龐涓當初為了選定自己要報效的國家,曾對楚國做了深入的游歷研究,認為楚國和中原文明尚有百年距離。吳起在楚國的失敗,不是變法本身有誤,而是這個國家的落后愚昧封閉,和變法所需要的基礎還有很大一段距離,任誰在短期內(nèi)也難以扭轉。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國的上層貴族始終偏安封閉的山國,沒有放眼天下競爭存亡的大器局。中原諸國凡有大事,都離不開楚國參與,但卻也沒有一個國家將自己的存亡希望寄托于楚國。中小諸侯國更是極少主動尋求楚國的保護。在七大戰(zhàn)國中,楚國與秦國的附屬國最少。秦國是因為被山東六國封閉在函谷關以西,不可能東出爭奪中原附屬國。但秦國在秦穆公時代就吞滅兼并了幾乎所有的西部戎狄部族邦國,沒有被化入的草原部族也幾乎全部臣服于秦國。秦國也是一個積極向中原文明靠攏的諸侯國,不管中原大國如何蔑視秦國,秦國都始終以中原文明為楷模。楚國對南部蠻夷部族其所以缺乏有效統(tǒng)合,則泰半是不思進取所致。譬如嶺南的百越,楚國就僅僅滿足于松散的“稱臣納貢”,而沒有將這支繁衍旺盛人口眾多的部族納入整體國力。楚國名義上有千萬人口,能夠動員的兵力卻只有數(shù)十萬,還不如只有數(shù)百萬人口的趙國可能動員的兵力。說到底,也是這種有名無實的龐大臃腫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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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入的查勘中,龐涓還發(fā)現(xiàn)楚國上層對中原文明有一種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動。時時涌動著一種要求中原文明承認他們、接納他們的強烈要求,又時時處處與中原文明警惕的保持著一定距離。若果不被重視,他們就會尋找機會和理由向中原示威,顯示力量。如果中原大國敞開胸懷,他們又會自動退避三舍,害怕被中原同化。三百年前楚莊王時,誰都知道楚國的力量尚遠遠不及中原一個晉國,更不要說眾多諸侯的聯(lián)合力量。楚莊王卻要借聯(lián)兵抗戎之機,陳兵洛陽郊外,向東周王朝的勞軍使者王孫滿挑釁,問洛陽九鼎輕重幾多?那時侯,九鼎可是天子王權的象征,問鼎天子等于是向天子的王權挑戰(zhàn)。王孫滿回答:“周德雖衰,天命未改。”楚莊王也只好悻悻而歸。從此以后,楚國對中原的野心大白于天下,惹來與中原王室及諸侯國的種種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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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楚國有一段稱霸時期,又缺乏謀略,不懂象齊桓公和管仲那樣樹起“尊王攘夷”的大旗,而是兇巴巴急吼吼的號令中原。結果惹來和晉國的城濮大戰(zhàn),一敗涂地,從此兩百多年萎靡不振。龐涓認為,這些都是因為楚國缺乏大器局所致。在龐涓看來,這樣的國家最好對付,最難對付的是那些不拘小節(jié),甚至不計一城一地之得失,卻又雄心勃勃的國家,譬如趙國,譬如齊國。甚至秦國也同樣。剛繼位的這位秦國新君,竟將已經(jīng)奪回大部分的河西土地拱手相送以求休兵罷戰(zhàn),簡直匪夷所思!這種人不是懦弱昏聵,就是機謀深沉。他們對這些先來后到、座次排列之類的邦交細節(jié)絕非遲鈍,可是在表面上卻渾不計較,一心只在大事上做文章。一個國家,若果處處在這種細節(jié)游戲上較真兒,無疑已經(jīng)是衰老了,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沒有更大價值的東西去計較了。楚宣王正是這樣,給他一個尊貴的座次,再給他一點看得見的好處,他就會大喊大叫的用難懂的楚語為盟主捧場。這一點,龐涓早就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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