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看書的年輕書生無來由身子一抖,只覺一股寒氣無緣籠罩小屋,他把身前的被子朝底下掖掖,緊了緊身上披著的棉衣,如今已是入秋,晚上冷的快也屬正常,并未覺察異樣之處。
王溫看了一眼邊上筆直躺著的中年人。
因為是親自處理的傷口,所以王溫才愈發(fā)明白李德身上的傷勢,他甚至只要動彈,那些潰爛破皮處便會摩擦到繃帶,痛苦不堪,可即便如此,中年人依舊從未發(fā)出過丁點聲音。
可王溫知道,李德其實心頭反而因此放松。
子債父還。
那是不是代表這件事,已經(jīng)揭過了?
昨天還惶惶終日的李德無來由的心靜而下,如果此事這樣真的就能過去,自己身上這點傷又算得了什么,
“王溫。”只剩下一張臉沒有繃帶的中年人說道:“下午的時候你按我的話說完后,我家那二個沒有起疑吧?”
年輕書生放下書本:“沒有。”
李德松了口氣,真摯道:“謝謝你了,我恐怕還要在你這里住上三五天,等到傷口好些我就回去,在那之前就得麻煩你了。”
王溫連連擺手說道:“伯父客氣了,我和戚望他們本來就是發(fā)小,這些都是我分內(nèi)之事。”
李德對這兒時就喜歡有事沒事就溜到自己家來的年輕人印象不差,他眼神朝著旁邊架上的衣服望去:“我那張上衣的兜里還有些碎銀子,不多,這段時間買藥、花銷什么的你先用著,如果不夠的話,我回頭上家后再還給你。”
王溫苦笑,不過并未直接拒絕,而是點了點頭。
李德露出笑容,隨后說道:“還有,你讓我哥和嫂子他們別往這邊跑了吧,他們老進進出出的,我怕會引起旁人懷疑,你無需過多解釋,跟他們就說……嗯,就這么說,我不想見他們。”
書生輕輕應(yīng)下。
總算了無心事的中年人閉眼,心頭大石落地。
王溫看了一眼窗外對面的紅磚小院。
在他的世界里,認(rèn)識的很多人都已經(jīng)變了。
那個大大咧咧,處處會為巷子里幾個受欺負(fù)兒童出頭的仗義孩子王,終究也成了最陌生的模樣。
王溫嘆了口氣,關(guān)上窗戶,吹熄手邊燭火。
然而他并未發(fā)現(xiàn),在屋外的籬笆墻下,年輕人背靠墻壁而坐,雙手抱頭,猶如一座雕塑。
待到已經(jīng)黑燈的屋里傳來細(xì)微的鼾聲,年輕人方才緩緩起身。
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小巷陰暗里,年輕人貼墻而走,如潛行的鬼魅。
諾大的紅湖鎮(zhèn)內(nèi)。
年輕人身披黑袍,如陰間無常,尋人索命。
鎮(zhèn)上主街。
喝的滿臉通紅的男子在昏暗街上踉蹌而行,他才從不遠(yuǎn)處紅雀樓那些磨人的小妖精床上下來,若不是明早還需要陪同少爺外出,他斷斷不會從那些小娘皮白花花的白嫩身子上起來。
很早以前,他剛出家門,打過雜工,做過苦力,后來也曾入過紅雀樓做一個端茶遞水的小廝,里面的龜公、老鴇們無一不是刻薄尖酸的吸血蛭,稍有差錯有打罵,長得漂漂亮亮,文靜乖巧的清倌們也沒幾個是好東西,從來不把人當(dāng)人看,就算是那些身份低微的暖場小妓,也從未與他露出過笑臉,盡是鄙夷不屑的神色。
李流枝離開鄉(xiāng)塾后的那段日子是最迷茫,最昏暗的,他只想好好找份工作,賺點錢,能夠讓自己,讓家里過的好點,他肯吃苦,肯賣力。
但是沒用。
他打心眼看不起的懶散胚子,他們只是會阿諛奉承,來回巴結(jié),可幾句話便頂?shù)纳纤蝗张Γ芨绲谋簧纤緜冋{(diào)走重用,他覺得那些只不過有著父輩余陰,說話想法都讓正常人生厭的狂傲家伙,遲早會被人們冷眼,可是他又錯了,人家手里的幾個錢,比什么都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