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妧生性聰慧謹慎,即便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天機”,在紀初桃上次述說“宮變”的噩夢后,亦會對皇城禁軍的把控留個心眼。
紀初桃能查出的東西,紀妧自然也能查到。
慶幸的是,現(xiàn)在一切還未發(fā)生,祁炎舉薦與瑯琊王有私交的姚信并不足以給他定罪。而大姐夠聰明,斷不會在捕風(fēng)捉影的情形下貿(mào)然行動,打草驚蛇。
此番大方地將疑似瑯琊王同黨的姚信資料給紀初桃看,興許只是想探探她的口風(fēng),以確定祁炎是否牽涉其中。
思緒轉(zhuǎn)念之間,紀初桃輕輕擱下密折,通透的眼眸望向紀妧,坦誠道:“這些,我已知曉?!?br/>
“你知道?”紀妧瞇了瞇眼,語氣冷沉了些,“永寧,你可要將生辰愿望改為保祁炎一命?看在你的面上,本宮可以考慮免他死罪?!?br/>
大姐的話里帶著圈套呢!
若是紀初桃著急忙慌地順著大姐的意思,請求將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免祁炎死罪,那才是真的坐實了他的罪名。
紀初桃坐得端正,搖頭時發(fā)間的珠釵也隨之微微晃動,柔聲道:“他眼下并未犯過,何須寬?。俊?br/>
小丫頭學(xué)精了!
紀妧似笑非笑:“你還是這般護著他?”
紀初桃道:“他救過我的命,三次?!?br/>
宮門之下,他徒手抓戟;除夕宴上,為她斬殺北燕刺客;躬桑禮墜崖,他義無反顧地隨身跳下,忍著胸骨折斷的劇痛也要護她平安……
紀初桃并非木石無心,她能感受到祁炎沉甸甸的愛意。
紀妧打斷她的思緒:“本宮教過你,凡事不能看得太絕對,你就不怕萬一?”
紀初桃當然怕呀!
她笑得純凈明媚,仿佛早有了抉擇,溫聲道:“大皇姐,我喜歡祁炎!即便他是個惡人,我也控制不住地在乎他?!?br/>
就當紀妧以為她是被祁炎迷得失去了理智時,又聽紀初桃輕軟的聲音傳來:“可大姐亦是我的血脈至親,如若真有危機降臨,當初我怎樣在大姐手下護住祁炎,將來就會如何在危險之中護住大姐。不論以后祁炎如何,我愿與他同生共死,賞罰同受。”
人,是紀初桃自己選的。她享受了與祁炎相愛的所有甜蜜、歡愉,沒理由在危機發(fā)生時便一腳將他踢開。
祁炎若有異心,她便想法子阻止;祁炎犯了過失,她便一起承擔(dān)。
……
勾欄瓦肆的夜景最為熱鬧。
霓云坊一片鶯歌燕舞,空氣中浮動著撩人的脂粉香,恩客往來不絕,富商士子,書生掮客,魚龍混雜。
紀初桃在對面酒肆中尋了個靠窗憑欄的位置,端著酒盞小口抿著,俯瞰對面霓云坊的人員往來。
那日從大姐的密折中看到一條至關(guān)重要的線索:那叛將姚信常出入一家青樓樂坊,卻并不留宿,只待上個把時辰便會匆匆離去。
且京都官府對風(fēng)月場所管理頗嚴,眾花樓每月都會例行接受盤查,唯獨這家樂坊鮮少有官府涉足,可見后臺頗大。
紀初桃留了個心眼,讓下屬順著此線查下去,果然有所發(fā)現(xiàn):霓云坊最大的東家,是瑯琊王麾下家臣。
如此可確定,宮變的幕后指使非瑯琊王莫屬。
正想著,霓云坊中一前一后走出兩人。
先出來的那人一臉兇相,即便布衣打扮,也掩蓋不住滿身煞氣,正是此番跟蹤的叛將姚信。
紀初桃朝拂鈴輕輕頷首,示意讓暗處的侍衛(wèi)盯緊姚信。
而另一人的臉卻隱藏在檐下,從高處看不到他的全貌,只看到暗色衣裳下一雙干凈筆直的武靴。
紀初桃皺眉,總覺得這人筆挺的站姿異常熟悉。
姚信到底是軍營出身,非常警覺,朝著檐下藏著的那人一拱手,左右四顧一番,方混入人群中離去。
而檐下之人負手站了會兒,朝著紀初桃所在的酒肆微微側(cè)身,似是在抬頭仰望什么。
一旁立侍的拂鈴暗自一驚,心道:莫不是那人察覺到殿下的存在了?
可未等她仔細辨別,卻見一群脂粉姑娘挽著恩客歡笑而過,待薄紗水袖飄去,霓云坊檐下那人已不見了蹤影。
“殿下……”
拂鈴正要向紀初桃請示是否要跟上去,卻驀地見紀初桃的面色有些奇怪,不由輕聲喚道,“殿下,您怎么了?”
杯盞中的梅子酒灑出,紀初桃眼睫一顫,將視線從霓云坊檐下收回。
拂鈴趕緊取了綢帕擦拭灑出的酒水,問道:“殿下,那人有何不對么?”
紀初桃怔愣了片刻,方道:“沒什么。”
話雖如此,但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xiàn)出方才所見之景。
霓云坊下的燈籠亮如白晝,那男子轉(zhuǎn)身時,雖只有一瞬,但紀初桃還是瞧他腰間佩劍上懸掛的劍穗——
玄色穗子,墜水碧色玉珠。
若說看到身形只是懷疑,而劍穗的出現(xiàn)則證實了紀初桃的猜測。沒人比她更熟悉的這條劍穗,因為一絲一縷、一珠一結(jié),皆是她親手所制、送給祁炎的生辰賀禮。
祁炎在和姚信虛與委蛇些什么?
他到底瞞了自己多少事?
夢里帶血的劍又浮上腦海,紀初桃皺眉,下意識起身穿過回廊,朝樓下匆匆而去。
然而才剛走到樓梯口,便見一群風(fēng)雅文人打扮的年輕人提著下裳上樓來,與紀初桃碰了個正著。
為首那人清冷如畫,雋秀端正。見到欲下樓的紀初桃,他微微一怔,隨即恭敬拱手道:“三殿下?!?br/>
與此同時,祁炎從霓云坊中出來,行至偏僻的巷口處,便見兩名暗衛(wèi)悄聲隱現(xiàn),跪拜道:“將軍,屬下發(fā)現(xiàn)有人在暗中尾隨姚信,觀其細節(jié),應(yīng)是宮中侍衛(wèi),可要屬下派人將其處理干凈?”
“不必?!逼钛紫胍膊幌氲鼐芙^。
暗衛(wèi)仍有顧慮,低聲道:“可若放任不管,將軍所謀之事恐會泄露?!?br/>
“就是要讓他們發(fā)現(xiàn),好回去和她通氣。”祁炎揚著唇線,身形隱藏在黑暗中,唯有一雙隼目閃著幽沉的光,“大戰(zhàn)在即,必是天翻地覆。吩咐下去,一切以窮奇玉為準,聽令行事!”
“是!”暗衛(wèi)應(yīng)諾,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夜風(fēng)獵獵,厚重的烏云低垂,眼看著大雨將至,而京都城卻依舊一片紙醉金迷。
祁炎回身,目光投向遠處的輝煌燈火,沉思片刻,終是耐不住內(nèi)心的渴望朝酒肆方向行去。
……
酒肆樓梯上,紀初桃望著一襲松綠襕衫的年輕文官,微微訝然道:“孟狀元?”
來人正是和同僚前來夜飲的狀元郎孟蓀,和紀初桃的婚事未定后,便授了官職,算是左相褚珩身邊提攜的紅人。
和孟蓀同行的亦是新晉進士,大多在翰林院任職,瓊林宴上見過紀初桃的風(fēng)采和氣度,紛紛拱手行禮,邀請紀初桃一同夜飲作詩。
這些士子的出現(xiàn)無疑分散了紀初桃的心神,使她得以有片刻緩沖的時機。
冷靜下來想想,祁炎無法預(yù)知未來,或許根本沒有想過事情會脫離掌控……即便自己方才追上去,找到祁炎質(zhì)問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