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縣鐵路中學兩棟教學樓中間,有個角鐵焊制的四棱四角方方正正的涼亭,鐵椅上刷的紅漆早被無數(shù)學生的屁股磨沒了,看上去一堆屁股印有種古怪的驚悚感。
姜明蹲在鐵椅上,看著眼前三個一排的腚印長長嘆了口氣,摸摸兜里還有半包紅塔山,抽出來點起一支,煙霧繚繞中想起早上發(fā)生的倒霉事。
他本是二十年后的一個小買賣人,仗著家里老房拆遷的早,買買賣賣攢了幾個門面房,除了出租的,剩下的一個開個漁具店,要說大富大貴談不上,生活上倒也不缺錢花,換在老美哪里妥妥的是個中產(chǎn)階級。
三十多歲娶了個年紀比自己小些,不算喜歡還能湊活過的老婆,至于孩子隨緣暫時還沒有,本來一早幾個哥們約了去釣魚,可能昨晚喝的太多,起的太早有點困覺,開到東溝村油門當剎車直接懟進了魚塘。
說人臨死前最后想起的,是一輩子最難忘的,可自己想的是水有點冷還有點臭,心大的姜明給的解釋是這輩子應該沒啥遺憾,不好不壞過的還不賴。
自己死了最難過的應該就是父母了,可人都沒了也沒辦法,喪子之痛肯定免不了,好歹自己還算人死了錢沒花了,家里親戚夠多,住的也夠近,父母往后的日子勉強還能過。
姜明也想過是不是做了個淹死的噩夢,就像電視劇演的莊周夢蝶什么的,穿越什么的純純癔癥,可眉宇陡然間多了十幾年的滄桑瞞不了人,照照鏡子濃眉大眼臉上沒痘的臉陰沉的嚇人,只好自我安慰六神無措的自己,再回去睡一覺可能就穿回去了,從心的姜明又鉆回了溫暖的被窩。
可一個小時后發(fā)生的事情,打碎了姜明的自欺欺人,十幾年前的事情,誰也不會事無巨細的記起來,可總有幾個節(jié)點會讓你記住一輩子不忘,不管那是好事還是壞事。
今天正逢十一國慶長假,已經(jīng)高二的姜明卻無處可去,自家在隔壁云中縣沒買到票回不去,爺爺家倒是在本地,可老爺子又出去旅游了。
姜明其實也無所謂去哪,室友都回去了也不寂寞,校門口的錄像廳往外租小說漫畫,租本黃易的小說在寢室一倒,看看盜版的覆雨翻云合訂本,晚上花塊八毛看會小片片,混一混幾天就過去了,兜里揣著幾百塊生活費的姜明原本打算的美滋滋。
可一大早還沒睡飽的姜明,被突如其來的穿越記憶鬧的頭昏腦脹,還沒緩過神呢,就被踹門而入的三個人按在床上搜走了生活費。
恍惚記的自己不但被搶還被一頓暴打,最后被三個高三生威脅不得告訴老師家長,初中畢業(yè)沒見過社會黑暗的自己,害怕的選擇了息事寧人,靠著寢室兄弟們的救濟挺到寒假。
直到幾個月后看到錄像帶里古惑仔的威風,才操起砍刀用自以為最江湖的方式出了這口惡氣,但也陪上了父母活了半輩子的臉面和三萬塊錢,幸虧念的是子弟院校,學校怕影響不好給了個留校察看,高考趕上高校擴招念了個大專,才勉強混了個文憑。
穿越回來的姜明被蓋臉打了一拳才想起這碼子事,自欺欺人被打醒,終于騙不下去自己了。鼻口酸疼的感覺都比不上脫離原本時代的感傷,愧疚,惶恐,反正心里這個復雜,心酸苦辣啥都有,眼睛一酸實在憋不住了,眼淚嘩嘩的就出來了,再混合上兩個冒著鼻涕泡的鼻血,這個畫面就太美了,搶完錢正打算放狠話的三人直接看懵了。
領頭的高個,長的跟麻桿一樣的小子想了想又扔回去二百,說覺的他哭的怪可憐的,拿起剩下的幾百,三人轉(zhuǎn)身跑了,倒是沒像原來那樣又暴打又威脅的。姜明在床上足足挺尸挺了三個小時才緩過勁來,從新開始認知自己,終于接受往回穿了十幾年的事實。
躺在床上的姜明度過最初的無助感,也想過靠先知先覺縱橫政壇,橫跨商海,左摟右抱,美女如云,到最后越想越冷靜,上輩子年過而立他早活透了,就是讓雙馬重來一世,稍微出點哪出點岔子,風口吹歪一點,能不能重新浪起來都不一定,自己這種胸無大志的小市民,還是做個時代看客就好。
原本小日子過的就不錯,有車有房,閑時收租,存款不少,再做個小生意豐富業(yè)余生活,小縣城人頭熟,去哪辦事除了親戚就是同學,不忙時自己腌點肉整點燒烤,要不就出門來趟自駕游,雖然家長里短的閑事也不少,但總的來說日子過的三個飽一個倒,日子逍遙又快活。
再看看認識的在大城市混著的,能混個首付結婚沒離婚的都算是成功人士,再敢要個孩子,姜明就只能豎起大拇指夸一句,是個成功的勇士。
閑事想到這,拽下鼻子里塞的信紙,捅捅鼻孔不淌了,起來收拾洗把臉,從上鋪老大枕頭下摸出半包煙出門去,挨打了也是要恰飯的,報復的事不急,吃飽喝足再收拾那三混蛋小子。
校門口立著簡易房支了幾家買賣,做餐飲的老七飯館門口的籠屜里蒸著肉餡大包子,一塊錢三個,姜明往屋里瞅瞅,老大王強的暗戀對象老板娘不在,前凸后翹的老板娘被老大叨咕了三年,基本統(tǒng)一了寢室六兄弟的審美觀,臉再好看的對a也要不起。
要了三塊錢包子,外表憨厚老實的老七又多給一個,姜明抱著一兜包子邊吃邊往回走,九九年的包子還沒抽條,一個能有巴掌大,皮也厚餡也大,初中的小女生一個就能飽,可對于十八歲的小伙子,十個勉勉強強啦。換成十年后讓姜明邊走邊吃,就算是餓也拉不下臉,可對于才上高一的自己,姜明只有兩個字,真香。
從飯館到?jīng)鐾ひ簿桶侔耸祝瑤卓谝粋€全部干掉,涼亭旁的洗手池再來點撅尾巴管溜溜縫,肉包子兌涼水也就二十歲之前才敢這么干,這種日子要且行且珍惜。
剛下完雨的鐵亭子有點潮,吃飽喝足的姜明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方冒支煙賽過活神仙,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自行車棚被十幾代學生踩平的地面上,竟然冒出了一簇不懂事的小草,強迫癥中二病發(fā)作的姜明大步走過去,單腳踩住全身一扭,世界清凈了。
沒地方坐也沒關系,脫下校服往涼亭椅子背上一鋪,腳踩椅面坐在椅背上,右腳往左腿上一搭,面對放假空蕩蕩的學校,穿著背心的姜明點起一支1956經(jīng)典紅塔山,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世界之王,當年縱橫高中橫掃全縣軟妹的感覺回來了。
其實姜明不是在遼縣出生的,只能算半個本地人,老爸在七七年下鄉(xiāng)插隊返城時候,仗著自己祖宗八輩都是比貧農(nóng)還窮的貧雇農(nóng)優(yōu)異身份,在大廠招工的時間段,進了隔壁縣的云中軍工廠,搖身一變從農(nóng)民兄弟變成了工人階級,從靠天吃飯的土飯碗變成旱澇保收的鐵飯碗。
這本來是不亞于古代寒門學子考上舉人改換門庭的勵志故事,可在國家實行改革開放的大浪潮不斷推動下,首當其沖的就是國企的日子都不好過,地處深山的三線軍工廠的日子就更不好過。
云中廠造的軍品任務陸陸續(xù)續(xù)快停了,全廠近兩萬老少爺們帶家屬就靠國家撥款養(yǎng)著,前途無亮人心惶惶,有路子的調(diào)走了,有技術的停薪留職南下打工,有點本事的能人流失嚴重,到最后就連廠辦學校的各科老師都湊不齊了。
沒辦法姜明老爹只能把兒子送回老家東遼縣念初中,底子不咋的姜明中考勉強考上了鐵路中學高中部,因為學校離爺爺家有點遠就決定離家住校,因為雖然子弟學校一般教學質(zhì)量堪憂,但是學校環(huán)境真心不錯。
遼局地處三省交界,四通八達,自古就是交通樞紐,而北方內(nèi)陸物資交通主要都靠鐵路,遼縣鐵路是一等一的好單位,就連學校都是自己系統(tǒng)內(nèi)部承建修的,兩棟教學樓,一棟寢室樓,竟然還有兩個操場,奢侈的讓地方學校直流淚。
舉個例子縣重點三中寢室樓都是大通鋪,室內(nèi)廁所都沒有,高峰期樓下的公共廁所還要排隊上,住宿生家庭條件稍微好點的都是在外租房子。再看鐵路學校,上下鋪八張床的寢室就住六個人,剩下兩個鋪給學生放東西,就九九年住宿條件而言,簡直無可挑剔,土豪的一塌糊涂。至于教學質(zhì)量,大家還是再參觀一下樓內(nèi)沖水式衛(wèi)生間。
姜明望著眼前熟悉又闊別已久的學校,想起自己就是在這里度過了無憂無慮的三年,又在大學里度過了無憂無慮的三年,畢業(yè)都又回到老家過了無憂無慮的十幾年,怎么才能讓人生過得無憂無慮在有點意義,估計就是自己穿越后的奔頭了了。
按理說應該先回家,但是對姜明來講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總不能說我剛穿回來看看您二老,這樣說只有被老媽碎碎念浪費路費,啊然后被信仰唯物主義的老爸拖鞋帶掃帚吊打一頓。
又想了想穿越者這么大的秘密,其實只要不作死到處瞎說,根本沒啥事,就是無意說了什么都沒人信,再說前世小市民一個又不是公務員,不玩金融股票也不關心國際形勢,要不是被老五普及教育都不知道書記比縣長大,除了知道房價要漲互聯(lián)網(wǎng)牛逼,上輩子就知道吃喝玩樂,可能是最無知的穿越者了,想到這還真是有點慚愧。
手中的煙快要抽滅了,捏住狠狠一彈,正中鐵欄桿最細的那根,莫名覺得自己很牛叉,姜明最大的性格特點就是不糾結,按照前世走都能混個衣食無憂,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先把挨打的事辦了。
前世自然是手起刀落快意恩仇,最后老爹去賠禮道歉,丟人現(xiàn)眼,老媽哭天抹淚,所有親戚湊錢掏醫(yī)藥費被敲了三萬。這輩子不能這么干,自己又不是香港古惑仔,建國后別說妖怪就是黑社會都變成了稀有品種,打絕不能白挨,作為一個心里成熟的高中生被校園暴力怎么辦,答案是報警,要相信人民警察,尤其是警察親戚,再就是報警之前別忘了打120。
姜明走到寢室樓一樓值班室找公共電話,按道理講這東西應該掛在外面,學生插卡打電話,可值班室的老李頭和門口的幾家勾搭串聯(lián),用學生會損壞電話為由把公共電話挪進了值班室,然后只要學生上課他就在值班室睡大覺,學生下課回寢室,他就把值班室門一鎖,巡查校園去了,理由正當?shù)淖屇憔褪菦]電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