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州武岡縣城步寨,入冬之后的第一次集會,讓不少剛剛“金盆洗手”的土匪們有點懵。
這么些年了,居然從朝廷那里……看到了回頭錢?!
當然也不是現(xiàn)錢,而是蘆鞋、兜帽還有蓑衣和棉披風。
“長官,莫不是要取我們性命?”
有個苗人中的老者,操著頗正的官話,小心地詢問著“湘義軍”的軍官。
“取你們性命作甚?俺奉了那郭軍長的軍令,是過來幫忙修水庫的?!?br/>
軍官身材壯碩,個頭兒雖然不高,可是看著就很結(jié)實。
“當真要修水庫啊,我小的時候,便聽說要修,結(jié)果修了六十多年,也沒見著影子……”
苗人老者也是感慨,這真是太陽亂飄,都不知道打哪兒升起來的。
從小到大都生長在這城步寨,雖說是苗人,可也是吃皇糧的,本地的苗寨土貢,以往都是他們家來操持。
“喲,老人家高壽?!避姽傧仁且惑@,然后拱手道,“公示已經(jīng)出來了,只是沒在縣城擺弄,而是在郊外。附近幾個山頭的寨主,只要是吃了官司的,三年有期徒刑干完了,也就拉倒?!?br/>
言罷,這軍官又笑著道,“俺聽說邵陽東的澬水大橋,也要翻新,到時候第二軍的戰(zhàn)友,指不定也會來一批?!?br/>
“當真是變了,變了……”
苗人老者有些驚詫,等到周圍的年輕苗人催促,他再用苗語跟人解釋,公告欄上,也有項目介紹,苗人老者能識字一些,但也不多,還是需要多問,交流過后,才明白上面到底說了什么。
嘰里呱啦一通,苗人是一撥,侗人是一撥,瑤人又是一撥,不過基本上都分成了趙、李、向、龍、雷、盤五個大姓,剩下的“散兵游勇”,雖說也有山頭,但卻沒辦法跟這五個大姓相提并論。
這光景,武岡縣的警察局,主要業(yè)務(wù)就是重新登記收錄戶口,從原先的七八萬人,猛增到現(xiàn)在的二十五六萬人,黑戶、逃戶數(shù)量之大,把遠在安仁縣的王角嚇了一跳。
雖說有預(yù)計,畢竟剿匪的規(guī)模那么大,大大小小的山頭數(shù)以千計,這個山寨那個洞府的,張?zhí)鞄煼ド狡茝R都沒有這么精細。
“阿剖,官府的人怎么說?”
和黔中的苗人不同,湘西雖然也是相對閉塞,但是湘西的苗人,還是相對要開明的多,再加上祖上多受“湖南土木大使”徐孝德的照顧,所以貞觀三百零三年的苗寨,也會崇拜一下“徐公”。
除此之外,就是千奇百怪的李世民和李尋歡。
李世民王角是能理解的,畢竟生活條件是比較出來的,“五溪蠻”“武陵蠻”還是說“洞蠻”等等稱呼的時代,想要有一口吃的,著實不易。
不是底層不易,而是上層也不易。
等到改元貞觀之后,因為各種水利工程、土木建設(shè)、農(nóng)業(yè)技術(shù)下放,苗寨前身在兩百多年前的時代中,顯然每年收成的結(jié)余都在大大增加。
于是很多苗寨的中上層,也開始有了新的追求。
演變到最后,自然是脫離了舊時代的淳樸,大量的農(nóng)奴,也是因為有了更多的剩余之后出現(xiàn)的。
同時帝國的發(fā)展,也將更加完善的制度推行到了相對原始和落后的地區(qū),這就讓很多弱小的民族,直接從帝國身上汲取精華……還有糟粕。
所以,“湘義軍”在剿匪的過程中,那些公審大會上被槍斃的土匪頭子,從來不是只有漢人,幾乎一半的寨主,祖上都是有過“勛爵”的貴族,他們祖上對各自的山頭,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君權(quán)和神權(quán)雙重附體,除非有外力來破話這種殘酷體制,否則,在其內(nèi)部,幾乎就是永世不得超生。
反而是在武岡縣縣城所在的“城步寨”,因為主要承擔的任務(wù)是維護治安和押送土貢,所以,“城步寨”中的頭人、豪帥或者羈縻州縣長官之后,反而是要溫和、文明的多。
但要說他們反對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同族,那也未必。
蓋因極端的、激進的同族,行事殘暴的后果,也是能夠給他們帶來非常不錯的便利。
臟活有人干了,黑鍋有人背了,一旦出現(xiàn)了超強的外部暴力,將這舊有體系打了個稀巴爛,他們是不會沾染因果的。
畢竟,他們是溫和的,也是向往文明的。
王角自然是明白這點小心思,但卻無所謂,畢竟,最底層人翻身之后,除非失了智,否則誰管你是苗寨頭人還是縣衙老爺?
都一樣。
這光景,看著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五大姓幾乎涵蓋了本地的三大土族,但是讓三大土族的“文明人”感覺頗為為難的是,大量的族人,尤其是身形瘦小的窮苦人、農(nóng)奴,他們都是毫不猶豫地聚集到了“勞人黨”黨員那里。
仿佛那里才有安全感。
涇渭分明的兩個片區(qū),哪怕一句話都溝通不了,但那些皮膚黝黑、形象糟糕的農(nóng)奴們,皆是用依賴的眼神看著“勞人黨”黨員。
連說帶比劃,還在小黑板上畫畫兒,宣傳部的黨員們,總算是讓人知道,這次來這里,一人一雙過冬的蘆鞋,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