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念莜漸漸地醒轉(zhuǎn)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老人家的嘆息聲。
“好好的幾個孩子玩耍,怎就落了水呢!這如今天已入秋了,若是真?zhèn)€著了涼,還不是大病一場,倒是把好不容易養(yǎng)起的幾兩肉又給掉了。”
“我看著大姑娘二姑娘并表姑娘那里都還好,只是濕了裙子,只有咱三姑娘,可真真是被淹到了。這若是一個不小心,小命丟了都是有的。”
“噓,你這不知輕重的孩子,說什么混話,咱家三姑娘這不是好好的。”
聽著這話時,便有一雙溫暖的手沾著沁涼的巾帕擦拭上自己的額頭,為念莜帶來一絲舒適的清涼。
念莜恍惚著睜開眸子,眼前先是模糊朦朧的,后來眨了眨眼睛,這才逐漸清晰,入眼的卻是一雙充滿了疼愛的眸子。
眼前這個人,熟悉又陌生。
念莜一怔,想開口說話,可是喉嚨中像被什么堵住了,卻是說不出。
這分明是自己的嬤嬤啊,幼時對自己極為疼愛的馮嬤嬤,后來生了一場病去了的。
看著這早已經(jīng)陰陽相隔的馮嬤嬤,眸中便漸漸濕潤了。
馮嬤嬤見念莜醒過來,卻是一喜,忙湊過來,安撫地摸著她的手:“姑娘,這次剛醒,你先別急著說話,我讓香蕓取了紅糖姜湯來,你先喝一喝,好歹祛祛寒。”
念莜恍惚地抬眼看過去,卻見身旁的真是香蕓和帶草,如今帶草正急匆匆地出門要去取姜湯來。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扎著雙髻,穿著紅緞子比甲,配上草綠灑煙羅的百褶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前跑跑。這般熟悉的打扮,正是昔日她在娘家時幾個丫鬟慣有的裝束。
那個時候是大伯母執(zhí)掌中饋,大伯母出身世家,掌家嚴(yán)厲得很,什么等級的丫鬟該穿什么樣式的衣服都是絲毫不容有錯的。
念莜再看向自己的乳母馮嬤嬤,看著約莫四十多歲,年紀(jì)尚輕呢,穿著藕荷色纏枝蓮花罩甲,梳著十幾年前婦人慣常梳的雙螺髻,戴著一支老如意頭的鈿子。
她輕輕咬了下唇,有點不敢相信,環(huán)視向屋子里,卻見自己如今正躺在暖閣里,透過暖閣外垂著的品字回紋帷幔,隱隱可見這房中布置。拔子床的斜對面是老檀木的百寶閣,上面放了竹馬兒、小龍船并推棗磨等小孩兒慣常喜歡的小玩兒意,除此也有些繡品荷包等物。百寶閣旁邊是一架梳妝臺,上面零星放著些雕刻有富貴花紋的小匣子,窗欞下面則是安放了一個案幾,案幾上隨意擺放著幾本線裝書并筆墨紙硯等。
念莜此時心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可是到底此時太過匪夷所思,那目光到底還是順著那案幾往下,看到了下面的粉彩花卉紋小繡墩。
那粉彩小繡墩是她往日在閨中時慣常用的,因她讀書費(fèi)解時兩腳便會輕輕磨蹭,以至于小繡墩子底部的花卉紋有些破損。
如今外面陽光正好呢,金燦燦的光線灑進(jìn)來,讓她將那粉彩小繡墩看得分外清楚,上面那些破損的痕跡,再再昭示了她孩童時期的頑皮。
念莜的目光從粉彩小繡墩重新落回乳母身上時,眼里的淚便撲簌著落下來,一把撲到了乳娘懷里,不由得大哭出聲:“嬤嬤!”
這馮嬤嬤也是被嚇到了,忙抱住她道:“我可憐的三姑娘,看來這次是受驚不小啊!”
念莜趴在馮嬤嬤懷里哭了一會兒后,人也漸漸平靜下來。她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夢一場,抑或者是真的,這事兒想一想都覺得恍惚得很。
這邊馮嬤嬤正幫念莜擦著淚呢,香蕓回來了,捧著熱氣騰騰的姜湯。
“姑娘快些用了吧,好歹驅(qū)寒。”香蕓脆生生地這么說。
念莜在馮嬤嬤的伺候下用著姜湯,心里品度著這件事,再看看自己這小小身量,猜著自己約莫十二歲的年紀(jì)吧。
從馮嬤嬤剛才的話里,倒是提及了落水,念莜細(xì)細(xì)回憶了下,想起自己在十二歲時,中元節(jié)皇宴前的十幾日,倒確實曾經(jīng)落水過。
那一次是一群小姑娘在后花園的湖邊游玩,誰知道不小心就落了水。恰好新娶進(jìn)門的庶房小嫂子趙氏經(jīng)過,也幫著救人,誰知道后來這落水的責(zé)任卻推到了她身上。因為這個,那位剛進(jìn)何家們的新婦可是為此受罰呢。
要說起來,受罰的這位何家二房的長子新娶進(jìn)門的,因為二房是庶出,平日里遇事本就忍讓,又因到底是新婦,讓小姑子落了水,那新婦為此著實受了罰,回去后還重病了一場,為此郁郁寡歡。
后來這位二房的堂哥,卻是在外行軍打了勝仗,被天子封了侯,出去開了府,好生風(fēng)光了一番,昔日那位曾經(jīng)受罰的新婦也著實揚(yáng)眉吐氣了。
這位當(dāng)了侯夫人的小堂嫂還曾幫過自己呢。
當(dāng)下念莜心中一動,便開口道:“三奶奶可還好?”
果然,馮嬤嬤皺了下眉道:“聽說如今自個兒跑去老祖宗跟前請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