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她決定向自己的親娘請教。
“宛音姐姐是上一位侯夫人生的,上位侯夫人過世以后,她就跟祖母住著了。現(xiàn)在的侯夫人懷有身孕,侯府里的事務(wù)都是尹小娘在打理的——”
“尹小娘就是宛竹姐姐的生母,她還生了侯府的長子,聽說在府里特別得勢。也因為這個,宛音姐姐一直受宛竹姐姐的欺負呢。毓兒姐姐說她是看不過眼,才處處與宛竹姐姐作對的。”
“阿娘,我該怎么辦呀?”
陸夫人正一針一線地繡著手帕,聞言,她頓住手上的活計,垂首看了眼自己膝上烏溜溜的小腦袋,溫聲道:“禎兒,你要記著,他人的家務(wù)事我們不好多摻和。”
“至于旁的事情——對你好的人,你需感念在心;對你不好的人么,你也無需忍氣吞聲。”
“左右你親娘我的母家也不是吃素的,何況你父親如今仕途正盛,我們都給你撐著腰呢。”
……
陸宜禎把話全都聽進去了。
翌日上學,徐宛竹待她冷冷冰冰、一句話都不搭理,她也不計較。
空閑時間就與鄰桌的宛音姐姐翻花繩。
段毓兒時不時也會加入,但她性子急躁,沒兩下就坐不住了,轉(zhuǎn)頭奚落兩句徐宛竹,整個人才容光煥發(fā)起來。
陸宜禎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秘密。
一個僅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
那便是:
倘若她留在學堂把鄧夫子布置的功課做完了再回家,那么在榆林巷口,很大可能就會與下學的隋意相遇!
一想到在車窗中,少年郎彎眼耐心地問候她的模樣,陸宜禎便覺得,提前在學堂做完功課,也不是什么十分吃力的事情了。
……
這一日上課,昏昏欲睡的陸宜禎忽地被一個紙團砸醒。
她以為是鄧夫子發(fā)現(xiàn)了她上課偷懶,慌張地抬頭一看,卻見鄧夫子正舉書讀著,眼睛被蓋在書頁后頭,根本瞧不見人。
陸宜禎舒心了。這才撿起紙團,展開鋪平。
紙團上寫有字跡——
「你也要和段毓兒她們一起欺負我?」
這話一瞧就知道是誰寫的。
陸宜禎抬頭往前眺,斜對角的徐宛竹脊背挺得筆直,似一朵臨霜傲雪的小寒梅。
她總愛在鄧夫子面前出風頭,整個學堂里,上課聽的最認真的就數(shù)她了。
明明最有學問,卻總是一副自卑又自傲的模樣。
陸宜禎從書盒里抽出一張嶄新的白紙,用檀木壓好,認真地寫道:
「我沒有欺負你,我每天早上還和你問好了的,是你自己不理我。」
趁著夫子不留神,她把紙張揉皺,往斜前方一扔。
紙團很快又被傳回來:
「你同段毓兒她們交好,就是和我過不去!」
「我沒有想和誰過不去。」
「那你就別和段毓兒還有我三姐姐說話。」
「你講不講道理?」
「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和段毓兒一樣,存心討厭我欺負我!」
陸宜禎看著這張小紙條,好半天都說不出話。最后,她在紙上畫了只烏龜,算作答復。
看見烏龜圖案的徐宛竹銀牙緊咬,咻地扭身,氣得直眉瞪眼。
陸宜禎朝她扯出一個笑。
霎時,最前方講桌處傳來的“咚咚”拍桌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鄧老夫子鶴發(fā)之下目光如電,正威嚴肅毅地盯著擾亂課堂的兩個罪魁禍首。
“陸姑娘,徐四姑娘,敢問老夫方才布置下去的《孟子·離婁篇》,兩位可都背熟了?”
陸宜禎慢騰騰地從席位上站起來,分外赧然,支吾著道:“不,不曾背熟。”
徐婉竹的臉色也有點難看。她素常最是勤奮刻苦,如今只走神了這么一回,就被抓了包。不用偏頭她都曉得旁桌的段毓兒在如何的幸災樂禍。
鄧夫子道:“所謂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若想學得真本事,就一日也不可怠惰。這個道理,兩位姑娘應當都省得……”
陸宜禎乖巧地垂頭聽訓,約莫半刻鐘后,她終于等來了最后的處罰——
“你二人,下學后留在學堂里,將今日要背的篇目抄三遍,明日交予我。”
……
申時二刻,書塾里只剩下兩個人。
陸宜禎埋頭抄寫著今日被罰的篇目。
斜前方的徐宛竹背對著她,也不與人搭腔。將才段毓兒離開前,好生嗆了她一嘴,想是她還在氣頭上。
陸宜禎樂得清靜,慢悠悠地琢磨著回榆林巷的時辰。
她經(jīng)常下學后留在學堂里做功課,這回倒是不急。待徐宛竹抄完書收拾筆墨的時候,她手頭還剩半篇內(nèi)容未竟。
杏色的裙裳經(jīng)過桌邊。
陸宜禎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提筆落字。
倏忽間,那杏色的人影猛然一歪,陸宜禎一時不察,握筆的手肘便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狠狠一撞!
手上的紫毫,在一書的簪花小楷上劃拉出一道粗狂丑陋的墨疤。
清楚又打眼。
這紙字,無論如何是不能交上去了。
枉費她辛苦抄寫那樣久!
陸宜禎怒火中燒,把筆擱下,仰頭就與那高傲的始作俑者對視:“你做什么?”
“陸妹妹,真是對不住,方才不知怎的就腿一軟。”徐宛竹居高臨下地瞧著那紙敗筆,“浪費了陸妹妹這樣的一手好字,真是太對不起了。”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徐宛竹冷哼一聲,“若不是你,我也不用在鄧夫子面前出那么大的丑。真想不明白父親怎么會準你來我家私塾上學,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四品官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