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的問題，李素心中當(dāng)然早有答案。
　　但，江湖不是打打殺殺，
　　江湖是人情世故。
　　最忌諱的就是交淺言深。
　　否則你就是說了，別人也不信啊。
　　所以，李素必須先鋪墊一下背景和情緒，讓劉備自己潛移默化形成“張純和督郵確實有對朝廷不滿的動機(jī)”的印象。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玄德公，有些話，作為督郵書掾，本不當(dāng)對外人講。但我不忍見玄德公這樣赤心忠于朝廷之人，被小人構(gòu)陷，才不得不說。一會兒無論聽見什么，還望玄德公為我保密。”
　　“你我一見如故，先生高義，備豈有出賣朋友之理，出君之口，入備之耳，再無第五人知曉。”劉備理所當(dāng)然地打包票。
　　出來混的，不能賣線人，這是基本職業(yè)操守。
　　劉備有此承諾，基本上也就堵住了他和督郵對質(zhì)的可能性。
　　李素點點頭，這才放心地繼續(xù)說：“那玄德公可知，此番朝廷沙汰冀州軍功官員，起因為何？為何賈刺史一到任就立刻動手？去年暴斃的前刺史王芬，玄德公又有多少了解？”
　　劉備還沒接話，張飛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別賣關(guān)子了，咱也就知道王刺史是個大名士，名列‘八廚’。別的都不知道，先生直接說重點吧。”
　　漢末天下名士，以“三君”為首，其次八俊，其次八顧，其次八及，再次八廚。
　　廚者，本身才學(xué)德行不足，全靠慷慨疏財、急公好義而得名。
　　“翼德不得無禮！你那毛病可改改吧。這些名士品級，本就不值細(xì)究。蓋因黨錮之年清流難以為官，缺乏朝廷認(rèn)可，才退求其次互相標(biāo)榜。如許劭之月旦評，若是早二十年，哪有人如此追捧？”
　　劉備不由呵斥了張飛一番，才轉(zhuǎn)向李素賠笑道，“舍弟喜歡巴結(jié)名士，讓先生見笑了。恰才所問，備實不知，還請指教。”
　　李素微微點頭，繼續(xù)鋪墊道：“那就說來話長了，此番冀州官場的動蕩，說到底，遠(yuǎn)因肇始于王芬——他其實是謀反未遂，畏罪自盡的。而賈刺史接任之后，奉命沙汰冀州官場，也是為了清洗王芬黨羽余毒、向朝廷表忠。”
　　“什么？王芬居然謀反？！”劉關(guān)張三人齊聲大驚，連劉備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有些齁不住。
　　幸好劉備反應(yīng)快，立刻吩咐：“二弟三弟噤聲！聽先生說！”
　　張飛猶然有些不信，嘟囔道：“這么大的事兒，怎么全無消息？不會有假吧。”
　　關(guān)羽倒是冷靜些，他捋著長須凝神思索，分析道：“這么說來，倒也并非全無蛛絲馬跡——大哥，你可還記得，去年年底，曾有傳言說今上要按例回河間郡潛邸省親。
　　沿途各郡縣，還為此肅清過一次盜賊，說是以免道路不靖，咱當(dāng)時不也立功受賞了么。可后來省親莫名其妙取消了，莫非就跟王刺史有關(guān)？”
　　李素不由投去嘉許的目光，暗忖關(guān)羽果然智商還挺敏銳的。
　　關(guān)羽提到的這事兒，涉及到一個背景，那就是桓靈二帝，都不是先帝子嗣。東漢后期連續(xù)幼君繼位，都是沒生子就死了，所以只能找外藩入繼大統(tǒng)。
　　桓靈分別是河間王劉開的孫子、曾孫（桓靈之間為堂叔侄關(guān)系）
　　因為是以河間王后人入繼大統(tǒng)，靈帝在位期間，偶爾會北巡一下，從雒陽回河間老家玩玩。
　　王芬之所以敢動手，也是仗著河間在冀州，他計劃以防備黑山賊為借口、調(diào)動冀州數(shù)郡的兵馬，然后等靈帝北巡路上逼宮廢帝。
　　但后來朝廷起疑取消了北巡，還招王芬進(jìn)京，王芬就徹底抓瞎了，只能畏罪自盡。
　　朝廷也怕丟人，加上之前只是懷疑王芬不軌、并沒有抓到真憑實據(jù)的鐵證。見他自盡了，也就沒公開死因，算是承認(rèn)“任內(nèi)暴斃”。導(dǎo)致冀州下面各郡的基層官員，其實是不知道王刺史死因真相的。
　　不過李素說出這些來，并不會惹人懷疑情報來源。因為他算是“郡守秘書的秘書”，知道這些也很正常。
　　他就把上述細(xì)節(jié)大致說了一下，最后總結(jié)道：“確如云長所言，今上取消北狩，正是由于懷疑王芬謀反，想廢帝另立合肥侯。”
　　劉備聽了，頗為郁悶地嘆道：“誒，王芬這廝，也算是清流名士了，怎會如此大逆不道，他究竟圖啥？”
　　李素：“無非是因為今上信任宦官罷了。王芬早年因黨錮罷官，還是黃巾亂起之后，盧尚書諫言朝廷解除黨錮、才重回仕途，因此深恨宦官、想借廢立誅盡宦官。”
　　王芬其實就是個妄人，這事兒也完全是異想天開，所以聰明人都不會跟他干的。
　　歷史上王芬試圖找過三個朋友同謀，分別是曹操、華歆和許攸。
　　曹操嚴(yán)詞拒絕，華歆委婉勸阻，只有許攸表示精神上支持他。
　　張飛在一旁聽了這波分析，越想越氣：“王芬這賊廝鳥！自死也就罷了，還連累那么多人！對了，先生剛才說王芬事敗之前，曾以‘備御黑山賊’為由調(diào)集各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