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咄……”
幽暗的林間,傳出一聲緊似一聲的砍伐聲。
月下,一個身穿粗布短衫的少年,此刻袖子卷至臂彎,雙手緊握柴刀,腰胯發(fā)力,朝著面前一棵碗口粗細(xì)的苦櫟樹根部揮去。
刀刃閃著寒光,樹皮碎屑飛舞。
正值初春,深夜里,寒氣正盛。
少年雙唇緊抿,眉目凝聚,細(xì)密的汗珠綴在額頭和鼻翼。略微黝黑的一張小臉上,鼻梁顯得頗為高挺。
張塵此刻完全沒有心情去欣賞自己的容貌。
他只知道,日出之前,如果不將一百斤新柴送到洪管事面前,那么今天他就不要再想吃飯了。
張塵,小名小土,鄉(xiāng)下小孩大多取個賤名,好養(yǎng)活。
兩年前,張塵剛過十二歲,家鄉(xiāng)寧州迎來一場大澇。原本就拮據(jù)的日子,接下來更是青黃不接。在張塵的記憶中,打小就沒吃過一頓飽飯。
為了活下去,他和幾個兄弟姐妹一有空就去挖野菜,挖草根。到最后,附近甚至連三尺高小樹的樹皮都被人扒光了。
村里接二連三地餓死人。張塵的祖父、祖母,還有一個弟弟,就是這么沒的。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年,年還沒過,一場瘟疫突然爆發(fā),十里八鄉(xiāng)死的人更多,真可謂十室九空。
無奈之下,父親帶著一家人一路向東逃荒。
天災(zāi)連著人禍,兵連禍結(jié),匪患橫行。顛沛流離之中,張塵跟家人相繼失散。
幸好,同行的有一位名叫張牧的本家叔叔。一路上,有口吃的張牧就接濟點給他。
實在走投無路了,張牧便帶著他投了梁洲地界牛頭山的風(fēng)云寨。
風(fēng)云寨是遠(yuǎn)近幾百里最大的一個山寨。平時打著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旗號,近些年倒是聚攏了不少盜匪和流民。
說起風(fēng)云寨的好漢爺,附近的州縣官府都甚為忌憚。
有幾次,梁洲、寧州等幾個州聯(lián)合,從幾個方向舉兵圍剿,竟叫這風(fēng)云寨逐個擊破,損失慘重。
張牧身強力壯,農(nóng)閑時候,在曬谷場上也是常將一對石鎖舞得飛起。此刻,正是風(fēng)云寨開疆拓土用得上的壯士。
張塵就不同了,從小缺吃少喝,身材瘦小。十三歲,看上去就跟八九歲似的。
張塵的父親,張樸,年輕時原本也是一個讀書人。考了幾回秀才不中,這才娶妻生子,老老實實種地為生。
因此,打小也就教張塵認(rèn)得幾個字,舞刀弄槍卻非他所長。
看著張塵的小身板,洪管事絲毫不掩飾自己嫌棄的神情。
他右手掐著自己的半撇胡子,嘬著牙花,面露難色,為難話說了一大堆。
“這寨子里,上上下下每天幾千口人吃飯。外面瞧著我們風(fēng)云寨風(fēng)風(fēng)光光,可吃喝穿戴哪一樣不要我老洪勉力籌措?不是我不給張牧兄弟面子,你看看,這哪里還容得下一張閑嘴?”
張牧聞言,再三懇求。如今這個兵荒馬亂的世道,像小土這么一個孩子,要是單獨在外流浪,怕不是餓死就是被人當(dāng)作兩腳羊給擄了去,哪里還會有活命在?
張牧姿態(tài)很謙卑。這洪老二是山寨大當(dāng)家洪老大的親弟弟,因此掌管著山寨內(nèi)務(wù)的一應(yīng)事項。雖說拳腳平平,可算盤珠子打得卻是滴溜轉(zhuǎn),心眼也更錙銖必較一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張牧一再求情,說小土這孩子從小老實,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耍滑頭。一邊說,一邊給張塵使眼色。
這一路逃荒,張塵也是慢慢褪了些稚氣,長了不少眼力勁。
他一頭撲在洪管事腳下,把頭磕得砰砰響,眼淚鼻涕一大把,無比懇切地求告,“但求洪管事收留,以后做牛做馬也是愿意!”
見洪管事仍然捏著胡子左推右支,張牧便附到洪管事耳邊嘀咕了一陣。
聽罷耳語,洪管事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意。
把一只肥手從唇邊挪開,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的大肚子上,洪管事勉為其難又頗為大度地道,“既然如此,這孩子也是可憐,就讓他在后廚試著用一段時間吧。”
張塵聞言松了一口氣,嘴里自然是千恩萬謝。
這幾年天災(zāi)人禍,尤其是逃荒以來,張塵親眼所見,小百姓的性命就跟草芥一樣,朝不保夕。
如今能留在這風(fēng)云寨,從此有了一個存身之地,性命無憂,張塵心里著實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后來才知道,張牧當(dāng)時許諾,等放了頭一筆餉錢,他將拿出一半來孝敬洪管事。這才哄得洪管事答應(yīng)收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