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臘月,幾場大雪飄落下來,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有一隊騎士自華州城東馳行入城,一路暢行的進入了大行臺府。
換下夾雪掛霜的戎服,宇文泰就著銅盆溫水洗去了手臉上防凍的膏脂,捧著侍員奉上的溫熱酪漿喝了滿滿的一大碗,這才舒暢的吐出一口長氣。
櫟陽大閱結(jié)束之后,他便率軍趕到了黃河岸邊調(diào)度部伍、巡查防務(wù),甚至秘密的渡過黃河,親臨河?xùn)|的玉璧城視察一番。
上半年邙山大敗,東朝幾時會再向關(guān)西發(fā)起攻勢,一直是壓在宇文泰心頭的一個沉重問題。
這一根弦在他心中繃了大半年之久,為恐屬下臣員們也因此感到驚怯,甚至都不敢在人前流露。哪怕在櫟陽大閱的時候,也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著黃河以東的人事動態(tài)。
東朝這一戰(zhàn)勝的也并不輕松,特別作為河北豪強代表的高仲密叛逃西投,讓東朝人事都陷入了一段混亂期。
入冬之后,河?xùn)|地界雖然不甚平靜,但主要還是分布在汾北的稽胡小股流竄、想要趁火打劫,雖然也給朝廷設(shè)在河?xùn)|的一些郡縣帶來一定的侵擾,倒也不算什么大的麻煩。
至于東朝本身,倒是沒有什么大規(guī)模人員調(diào)度的跡象。
但宇文泰還是親鎮(zhèn)黃河岸邊,直到幾場大雪接連降落,天時不再適合大軍的調(diào)度,宇文泰才總算松了一口氣,但還是勒令部伍沿岸將黃河堅冰鑿破,確保東朝大軍不能踏冰渡河入寇,他才放心返回了城中。
略作休息之后,宇文泰又揉揉臉龐,驅(qū)散睡意,繼而召來侍員詢問道:“蘇尚書在府上嗎?召他來見?!?br/>
不多時,同樣一臉倦色的蘇綽被引入堂中來。
見大行臺伏桉打著瞌睡,蘇綽并不理會侍員搖頭擺手示意他不要作聲的舉動,徑直入前將幾卷厚重的文書擺在了宇文泰所伏桉上。
宇文泰聞聲驚起,看一眼桉前作拜的蘇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歸府不久,行途疲累,怠慢令綽了?!?br/>
“臣也幾日未眠,深知滋味。主上既然有暇,請將幾樁積事先作批閱?!?br/>
蘇綽瞪著一雙血絲暗結(jié)的眼睛,也沒說什么客氣恭維話語,只是指著桉上文卷對宇文泰說道,并拿起其中緊要一樁自顧自念了起來。
宇文泰也不在乎這些虛禮,手按膝上掐了兩把,讓自己變得更清醒,待聽蘇綽匯報完畢,又詢問了一下他對事情的意見,然后便提筆批示。
彼此之間上下相處也算默契,幾樁公事快速的匯報交接,另有吏員于堂外等候,大行臺文書批出之后,即刻入堂領(lǐng)取出堂頒行。
如此過了整整一個多時辰,桉頭文書大多都被處理完畢,但很快蘇綽又向堂外招手。
見到兩名吏員又搬上堂整整一箱籠的文書,宇文泰終于有些受不了,嘴角不受控制的顫了一顫,見蘇綽較之月前分別時也明顯消瘦許多,便連忙舉手說道:“尚書倦色深重,且先休息一下罷!”
蘇綽對大行臺的體貼卻并不怎么感冒,指著那一箱籠的文書說道:“這一箱刑卷,都亟待主上過目批示。月前大閱,多州鄉(xiāng)團侵擾鄉(xiāng)里、寇掠惡行令人發(fā)指,若年前不能消解民怨,臣恐積怨更深!”
宇文泰聽到這話,頓時覺得腦殼脹痛,硬著頭皮抓起幾卷略作瀏覽,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這些卷宗,大多記載著諸州參閱鄉(xiāng)團往來之際侵犯鄉(xiāng)里的罪證。輕一些的還只是搶奪一些口糧吃食,重一些的甚至還有傷害人命的事件發(fā)生。
《最初進化》
內(nèi)容看起來雖然有些觸目驚心,但宇文泰在看過之后,驚怒之余也有滿心的無奈。
“諸州鄉(xiāng)團捐身參閱,志力可觀,也忠義可嘉。正逢國運艱難之際,縱然行跡有差,朝廷也該寬仁用術(shù),不可寒涼士氣??!”
宇文泰翻了幾卷之后,眼見內(nèi)容都是大同小異,便不再看下去,只是用商量的語氣對蘇綽說道。
“功則賞,罪則刑。主上若私意混淆兩用,臣無話可說。然則州郡因此受災(zāi)何止千家,臣不知何以說之?!?br/>
蘇綽將手一拱,低頭坐入席中,顯然有些不滿宇文泰這和稀泥的做法。
宇文泰聞言后也是面露難色,片刻后才又說道:“告令州郡,凡諸因鄉(xiāng)團過境而傷人傷物人家,來年租調(diào)之外,不加雜課。凡諸涉事鄉(xiāng)團,軍主削官一等,以示懲戒!”
他也不想如此放縱軍紀,但這件事深論起來的話,也不可完全怪罪鄉(xiāng)團亂紀。
今年大閱從立事到籌備都有些倉促勉強,鄉(xiāng)團聚結(jié)之后,州郡卻不能撥給充足的糧秣,以至于許多鄉(xiāng)團都是在糧用不足的情況下上路。若不沿途覓食,只怕還未抵達櫟陽,部伍便要潰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