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jīng)堂里沒有凳子,而是放了一地的蒲團。屋子里有幾十個人,都站著,一見我進來,目光都迎了過來。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十道目光一齊看過來,我立刻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差點沒退后一步退出門去——這里果然都是修行界的高人!
????這時候我看見了一個熟人,只見張先生正引著一位光頭老僧走了過來,對著我介紹道:“佛爺,這孩子就是石野,就是你今天要見的人?!?br/>
????“石小施主好,今天老僧打擾你了,大老遠的把你請到廣教寺,實在是有事相問,希望你不要介意。”那老僧客客氣氣的舉手施禮,過來和我打了個招呼。
????“佛爺,你不用對我這么客氣。您是長者我是晚輩,長者有什么事情要找晚輩,晚輩自然應當前來?!蔽也恢涝趺捶Q呼他才好,張先生叫佛爺,我也跟著叫佛爺。說話的時候我也抬眼打量面前這位大名鼎鼎的葛舉吉贊活佛。我聽說這位老人家今年已經(jīng)快一百歲了,而面前的老僧看上去卻只有六十來歲的樣子,剃著光頭也沒有留胡子,看不出虛發(fā)如何,只是一對眉毛長且濃密,末端甚至都打了卷,卻是黑白參半。
????修行界的高人我見過最厲害的高手莫過于齊云觀的觀主和塵以及九林禪院的方丈法源。法源和尚身姿挺拔,看上去寶相莊嚴,連腦門也是锃亮的;而和塵道長仙風道骨,看上去飄逸出塵,連眼神都是發(fā)光的。但面前的老活佛,身材不高,皮膚微黑,五官端正而普通,眼神平靜而柔和。如果他不穿著一身僧袍,簡直就是個平平常常的鄉(xiāng)下老頭。這就是活佛?簡直太讓人感到意外了。我本來的想象還以為是坐在佛壇上金光閃閃的那種。
????不提我如何感想,老活佛已經(jīng)引著眾人來到了講經(jīng)堂中,他先盤腿在一張蒲團上坐下,然后指著對面的蒲團向我招手:“石施主,你也請坐。”
????叫我坐我就坐,我也按著平時打坐的姿勢在他面前端端正正的坐下了。屁股剛一沾蒲團,就覺得有幾道冷颼颼的眼光刺了過來,耳中還隱約聽到了幾聲冷哼。我當時不知道,修行界規(guī)矩多著呢,尤其注重輩份長幼。老佛爺要我坐我就坐了,也沒管周圍還有那么多高人都還站著。
????我坐下之后,活佛又一擺手請其它的人也入坐。這些人坐下了一片,但還有人站著沒有坐下。這些站著的人也有規(guī)律,大多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某個坐著的人身后,估計是那人的門下弟子或者晚輩。我坐在葛舉吉贊活佛的對面,右手邊坐的是張先生,而左手邊坐著個留長發(fā)的中年人,見他所留的長發(fā),可能是一位便裝出行的道士。結(jié)果張先生一介紹,果然是道士,而且來頭還不小,居然是正一門和塵道長的師兄和曦真人!
????今天的場合雖然名義上是老活佛與我唱主角,但張先生似乎是個“主持人”的角色,坐下之后,他向我介紹了一遍周圍在坐的各人情況,門派以及名號等。這些人有僧有道有俗,稀奇古怪什么樣的都有,我一時之間也記不住那么多,只是不停的點頭打招呼。有人客客氣氣的回禮,而有人僅僅是抬一抬眼皮而已。
????除了和曦真人之外,我還記住了另外一個人。這人是個光頭和尚,看年紀已經(jīng)不小,少說也有八、九十歲,留著亂糟糟的白色短須。他坐在廳中很靠前的位置,應該地位不低,然而看他的表情卻像個八、九歲的孩子,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四下張望,就像什么東西都很新鮮沒見過一樣。我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沖我咧嘴一笑,那笑容無比天真爛漫。
????聽張先生介紹,這個和尚法號法澄,是九林禪院主持法源的師弟。我以前聽說過法源有一個師兄叫法海,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師弟法澄。法海、法源、法澄,清一色都是水字旁,感覺就像三個水貨,這個法澄和尚真有意思。我在心里正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邊張先生已經(jīng)介紹完了,只聽老活佛咳嗽了一聲:“施主,石小施主……”
????老喇嘛見我有點走神,開口招呼我。從小到大沒聽過別人叫過我施主,冷不丁一聽還真有點不適應,下意識的開口答道:“佛爺,不要叫我施主,我又沒施舍過貴寺什么東西,進門的時候連票都沒買……”
????我沒意識到這么說話在當時的場合有挑地溝的嫌疑,因為在場坐著佛道兩家人,而我本人嚴格說起來應該出身于道門。佛門弟子稱道家弟子為施主,確實有點不合適。我話一出口,就發(fā)現(xiàn)左手邊的和曦眼神中有了笑意,只是忍住了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道者也?!篱T中人,以有余奉天下不足,當然也可以稱為施主。石小真人,你說呢?”老喇嘛見我說出剛才那番話,面色不變,反而引用了一段《老子》中的文字,來反問我,只是稱呼已經(jīng)變了,不再稱我為施主,而是石小真人。
????我曾經(jīng)猜測過很多次活佛見了我會怎么說話,會不會滿口佛經(jīng)讓我聽不懂,萬萬沒想到他一開口居然說出了道德經(jīng)中的文字。這老喇嘛確實不簡單,也不像他的徒弟尚云飛那樣門戶之見那么明顯,而且平和的很,一點架子都沒有。在坐的眾人聽了他這番話,面色立刻平和了不少,和曦真人的眼神也有肅然起敬的意思。大家都很自覺的沒有插話,只有法澄和尚鼓掌笑道:“大師說的好!一切圣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道士們供的太上老君,不也說過無為嘛。”
????法澄和尚這一笑,聽上去天真無邪,但在這種場合有點起哄的意思。和曦微微咳嗽了一聲。活佛也聽見了和曦的咳嗽聲,轉(zhuǎn)而說道:“老僧就不多言了,今天找石小真人來,主要是大家都有問題想問你……和曦,還是你問吧?!?br/>
????那和曦真人向老活佛微一頷首,向我問道:“石野,貧道就開門見山了……你日前在我正一門齊云觀撞破墻壁,引發(fā)眾人之亂,究竟做何解釋?”
????和曦的話中有責問的意思,但語氣并不嚴厲。他的樣子和他的師弟和塵不同,這個道士長的白白胖胖的,嘴角和眉梢都向上彎,就連不笑的時候那表情也感覺在笑。因此他雖然是在問我,但是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讓人感覺并非是責怪。
????我想起了張先生的囑咐,開口答道:“當天的事情,其實要我一個人也解釋不清楚,在場有很多人看見了,道長可以問問他們,今天這里也有見證人……后面這位先輩我在齊云觀就見過?!闭f著話我回身一指,指向身后不遠處坐著的一位虬髯大漢。這個人的胡子很特別,連鬢落腮很濃密的虬結(jié)在一起,我想起來了,那天在齊云觀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