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幾上竹簡一半卷起,一般平鋪。蒼勁有力的字體仿佛印刻在竹簡的靈魂上,單以視覺效果而言,極具穿透性。
看樣子,元舅是個很耿直的人。
聶嗣跪坐著,時不時翻閱竹簡。書房內盡管坐著三個人,可是發(fā)出的聲音卻是極小的。
祁咎偶爾抬目看看聶嗣,而后又看向大兄祁粲,倆人眼神交流十分頻繁。
三人之間距離相隔約莫五步,都跪坐著看書,仿佛學堂一般。不過這里不是學堂,而是元舅祁拒慎的書房。
“伯繼?!逼罹檀蚱茖庫o。
聶嗣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聽聞你在上洛郡大破十萬叛軍,個中細節(jié),可否與我一言,我實在好奇?!北锪诉@么長時間,祁咎到底是沒忍住。
祁粲笑著搖搖頭,他當時第一次見到聶嗣的時候,也是這般想要知道上洛郡一戰(zhàn)的細節(jié)。
畢竟,戰(zhàn)爭的結果太驚人了。創(chuàng)造這樣一場戰(zhàn)爭的人,又過于年輕。
如果是大司馬趙無傷打贏那場戰(zhàn)爭,大家都只會鼓掌,說‘大司馬天下無敵’,然后就沒了。
因為他是大司馬,所以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完全可以理解。
聶嗣頷首,說道:“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我率領三千壯士,深入上洛群山......”
半個時辰過去。
聶嗣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嘆道:“只可惜,沒救回商縣的百姓,卻是我的過錯?!?br/>
祁粲安慰道:“伯繼不必自責,此間之事,皆由叛軍而起,是故此間之過,皆乃叛軍之過。”
這話聽得舒服。
聶嗣暗自點頭,面上卻是一副自責摸樣。
祁咎笑著道:“大兄所言不錯,伯繼,若無你擊潰十萬叛軍,只怕雍州也會生靈涂炭。到時候,叛軍占據荊、雍二州,怕是禍端難遏?!?br/>
“你們相處的很不錯啊?!币宦暣笮?,祁拒慎步入書房。
祁粲道:“伯繼才姿出眾,我與子越受益匪淺?!?br/>
“表兄說笑了。”聶嗣平靜道:“應該是我受益匪淺?!?br/>
祁拒慎走上前坐下,說道:“你們是為血親,應當要好好親近,對談學問。”
“唯?!?br/>
三人皆是答應。
祁拒慎看著聶嗣,言道:“我聽你母親說,你曾在丹水書院,聽從范夫子教導?!?br/>
“確實如此。”
“好,范瓘乃是顯學大家,太學博士,你在他那兒求學,想必定然有所裨益,今日我就考考你?!逼罹苌髀冻隽蒜惭?。
祁粲和祁咎對視一眼,會心一笑,早在父親讓他們將聶嗣帶到書房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會有這一刻。不過他們也著實期待,聶嗣會表現(xiàn)的如何。
聶嗣非常平靜,這種事情他早有預料。此前他聽母親說過,元舅和外大父不同,前者看重顯學,后者注重武功,父子倆人完全不同。加之他自己又是第一次上門,元舅的考較,可以預料。
“還請元舅出題?!甭櫵闷鹕恚碜饕?。
“坐下吧?!?br/>
聶嗣應聲坐下,看著祁拒慎。
只見他沉思片刻,言道:“當年范夫子在太學講學之時,曾提過一言。素聞;慈烏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烏鳥私情,愿乞終養(yǎng)。對否?”
“確實如此?!甭櫵玫溃骸胺蜃釉f過此話?!?br/>
“好?!逼罹苌鹘又溃骸敖裼幸淮葹酰钍艽蠖?,然則母烏故去,立刻占巢穴,逐幼弟。你,如何看待此事?”
聶嗣默默低頭,看著案幾上的半開竹簡。
見狀,祁拒慎也不著急,自顧自喝著清水,等待著聶嗣的回答。如果聶嗣張口就來,他會很失望,因為那不是一個聰明孩子的表現(xiàn),他希望自己聽到的答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祁粲與祁咎倆人,則同樣蹙眉深思。
故事確實很簡單,道理也很淺顯。
可問題是,這么簡單淺顯的道理,父親怎么會拿出來考較呢?
青銅獸爐子里面飄出陣陣清香,讓聶嗣腦子時時保持著清醒。聶嗣不是傻子,元舅問這個問題,并不是想知道那只鳥到底是好鳥還是壞鳥。
他這是在隱晦的問自己什么事情呢。
什么事情呢?
聶嗣細細一想,便有了思路。
不過,他很為難,因為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元舅,這是在試探他聶氏的口風呢。
想到這里,聶嗣不禁苦笑,他又不知道自己父親怎么想的,如何能作答?
就算知道了,又豈會透露出去。
“元舅?!?br/>
“嗯,有答案了?”祁拒慎興致勃勃的看著他。
他想知道,聶嗣會怎么回答呢?
聶嗣道:“依孩兒看來,無論是占巢慈烏,亦或是幼小慈烏,皆不過爾爾。”
嗯?
祁拒慎下意識就要將‘大逆不道’四個字吐出口,可是又生生的忍住,轉言道:“你且細細道來?!?br/>
祁粲和祁咎這個時候,基本上也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所以都盯著聶嗣。
聶嗣很淡定,說道:“占巢慈烏,罪大惡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