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駱賓王是我們?nèi)松薪佑|到的第一個詩人?!谤Z鵝鵝”是他七歲時的作品。作為“初唐四杰”之一,駱賓王與王勃、楊炯和盧照鄰一起打造了大唐詩歌的良好開局。
但當(dāng)時,給他帶來真正知名度的并不是詩歌。
駱賓王是四杰中歲數(shù)最大的,比最小的王勃大三十來歲??疾焖囊簧呛懿坏弥镜模皇窃谒四桓鑫臅?,就是在地方當(dāng)小官兒,好不容易在中央政府做了個侍御史,也不過是“從六品”,而且還沒做安穩(wěn)就被轟走了。到最后,駱賓王只是個縣丞,心里有多不爽便可想而知了。
但駱賓王還是有想法的。什么想法?就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必須在歷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他需要的只是等待。所以他最終棄官而去,開始了自己的游歷生涯。
卻說武則天光宅元年(公元684年)秋,年過半百的駱賓王正背著小包,落魄地在江淮也就是揚州一帶轉(zhuǎn)悠。一想到五六十歲了,還一事無成,駱賓王就鼻子發(fā)酸??尥炅耍^續(xù)轉(zhuǎn)悠,也許冥冥中感到這里是改變命運的地方?
還別說,轉(zhuǎn)悠了幾圈,命運還真就拐了個彎兒,因為他聽到個消息:大唐名將李勣之孫、被貶南下的徐敬業(yè),在揚州造了武則天的反。好?。C會來了,駱賓王在盤算了三秒鐘后,一頭扎進徐敬業(yè)的大營。隨后,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徐敬業(yè):“大爺,您是?”
駱賓王:“傳說中的駱賓王就是我?!?br/>
徐敬業(yè):“哦。”
駱賓王:“……”
徐敬業(yè):“您來干什么呢?”
駱賓王:“求個官?!?br/>
徐敬業(yè):“為什么這么自信?”
駱賓王:“因為你需要我?!?br/>
徐敬業(yè)不得不上下打量一下駱賓王,不過是個面色偏黑、體型較胖、胡須稀疏且一臉高傲的老頭兒。
徐敬業(yè)告訴駱賓王,雖然自己現(xiàn)在很需要人手,但詩人什么的就算了吧,而且還那么大歲數(shù)。
徐敬業(yè):“打下洛陽后,我也許會請你寫一首詩?!?br/>
駱賓王:“豎子不足與謀!”
說完他就想走。其實只是轉(zhuǎn)了個身兒。
徐敬業(yè)像我們想象的那樣開口:“先生可自比一人?!?br/>
駱賓王:“三國陳琳?!?br/>
陳琳,“建安七子”之一,初從袁紹討曹操,寫了一篇檄文,把曹操罵了個底兒掉。據(jù)說曹操當(dāng)時正頭疼,多日不愈??赐晗?,出了身冷汗,頭也不疼了。
聽完駱賓王的話,徐敬業(yè)蹦到跟前,拉住駱的手,說:我等的就是你?。∧憔褪俏业乃囄牧?,掌管軍中文書機要!
在投奔徐敬業(yè)反對武則天這個事上,不要以為駱賓王是頭腦發(fā)熱。他不傻。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駱賓王七歲時,就寫出了“鵝鵝鵝”,肯定有兩下子。他的悲劇只在于站錯了隊,具體地說是錯判了形勢。按駱賓王估算(實際上也是徐敬業(yè)估算),只要這反對武則天的戰(zhàn)爭一打起來,那么肯定是和者云集,用不著打到洛陽、拿下長安,只要叫軍隊朝著洛陽進軍,武則天的政權(quán)就會垮掉。他們甚至相信只要一篇充滿鼓動性的討伐檄文一出,事就妥了。所以,當(dāng)時徐敬業(yè)雙手扶住駱賓王的肩膀,說:“拜托了。”
駱賓王說:“客氣啥?”
徐敬業(yè)親自給駱賓王鋪紙研墨,而后者喝了點酒,一氣呵成寫出了千古第一檄文《為徐敬業(yè)討武曌檄》: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jié),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fù)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敬業(yè),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業(yè),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fēng)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nèi)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fù)之功何遠(yuǎn)!班聲動而北風(fēng)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fēng)云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于話言,或受顧命于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zhuǎn)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勛,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后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寫得確實好。這個檄文一出,把各朝各代的檄文都斃了,包括陳琳的那一堆。
“班聲動而北風(fēng)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fēng)云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千年后,讀這樣的句子,仍有上馬揮刀的欲望。檄文是什么?就是廣告,能寫到讓你產(chǎn)生沖動就是最大的成功。從這個角度說,我們的詩人駱賓王是唐朝最好的文案。
武則天在第一時間看到了檄文,讀到最后一個字時,這個除了太宗李世民外誰都不服的女人已汗?jié)裣闵?。《酉陽雜俎》中記載了當(dāng)時的情況,后被各種史料所摘引:“駱賓王為徐敬業(yè)作檄,極疏大周過惡,則天覽及‘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微笑而已;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不悅曰:‘宰相何得失如此人?’”她問宰相:“像駱賓王這樣的人才,為什么沒有被朝廷發(fā)現(xiàn)和使用?這是宰相的過失啊?!?br/>
看到駱賓王寫的狂卷自己的檄文后,仍大賞其才。
這是武則天的氣度。
她畢竟是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女皇,而非印象中那個跟神探狄仁杰眉來眼去的女人。所以,武則天當(dāng)時雖大殺李唐宗室,但有唐一代包括皇家在內(nèi)依舊對這個女人保持敬畏與膜拜,即使后來宰相張柬之發(fā)動政變逼迫武則天退位,李家新帝和滿朝大臣依舊視武為太上皇,對其恭恭敬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