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吐得滿嘴苦味，不敢再去看貴人的身體，但那股腐肉的氣味卻止不住往鼻子里鉆。
　　貴人的雙手捂住了蒙著黑色面巾的臉，肩膀不時抽搐著。
　　歡歡扶著竹筐，吐出了最后一口苦水，不禁一愣。她猶豫一下，起身走到木盆旁邊，輕輕的問道：“你哭了？”
　　聽出了歡歡話語中的憐惜之意，貴人身子一僵，雙手離開了臉龐，她伸開雙臂，搭在了木盆的邊上，用那種死氣沉沉的聲音說道：“你這種賤民，也配問我話？”
　　“我不是賤民。”歡歡有些生氣，一下好像就忘了腐肉的氣味。
　　懟別人向來是歡歡拿手的本事，如果面前的是其他人，歡歡早就一長串懟了回去。但面前這個女人這么可憐，歡歡忽然話到嘴邊就說不出口。
　　貴人沉默半晌，說道：“繼續(xù)伺候?！?br/>　　歡歡摸了摸身上的十兩銀子，心想：我不是為了銀子才幫你洗澡，我只是可憐你。
　　她挽起了衣袖，拿起竹筐邊上的毛巾和澡豆盒子，走上前去。
　　澡豆是以豆粉為主，配合各種藥物制成的專門用來清潔以及護膚的日常用品，相當于現(xiàn)在的香皂或者沐浴液，區(qū)別在于澡豆是粉末狀的。
　　澡豆在唐代以前就已經(jīng)應用廣泛，到了唐代進入了鼎盛階段，孫思邈和李時珍都在自己的著作中專門記載了澡豆的制作方法。澡豆也分貴賤，富貴人家通常會在澡豆中添加名貴香料，有些澡豆就貴得離譜。
　　歡歡手中的澡豆是疊溪長官司日常配備的，沒有多名貴，但是清潔的功效卻也不差。她將澡豆粉用毛巾沾了，然后將毛巾浸濕，小心的避開貴人后背那些潰爛的傷口，輕輕的為貴人擦洗后背。
　　清洗的過程中，難免會碰到貴人那些開裂翹起的皮膚，一不留神就會扯開更大的裂口，但貴人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過了一會，貴人后背滿是泡沫，歡歡強忍著呼吸，拿起手邊的瓢，接了干凈的熱水，一瓢瓢順著貴人的后背淋了下去，仔細的將她的后背清洗干凈。
　　“請轉(zhuǎn)過身?！睔g歡說道。
　　貴人沒有動，歡歡輕輕拍了拍貴人的肩膀，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貴人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起來，歡歡的手落在她肩上，感覺到她的身體變得很僵硬。
　　“你怎么了？”歡歡問道。
　　貴人的身體開始抽搐，抽搐的幅度越來越大，木盆中的水都濺了出來。
　　歡歡嚇得后退一步，只見貴人的脖子在向后扭動，可身體仍然背對著歡歡。
　　貴人的脖頸傳來骨節(jié)互相摩擦的咯咯聲，她的頭雖然沒有完全扭轉(zhuǎn)過來，但她的右臉已經(jīng)對著歡歡了，歡歡可以清楚看到貴人的眼睛。
　　貴人的眼白布滿了血絲，瞳孔正在緊縮，她的眼珠像是受到了重壓，向眼眶外一點點擠了出來。
　　貴人嘶啞的聲音變得更加尖銳，刺得歡歡耳膜都難受：“你來了天葵？！”
　　貴人急促的喘息，鼻翼不停的翕動著。歡歡一怔，不由得點了點頭。貴人的雙手緊緊的抓住木盆的邊，艱難的說出：“走?！?br/>　　歡歡一下子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滾出去！”貴人忽然嘶聲大叫。
　　歡歡連連后退，驚訝莫名的看著貴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這時，貴人猛然從木盆中站了起來，一把扯掉了臉上一直蒙著的黑巾，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歡歡。貴人仿佛使盡了最后一點氣力吼道：“我讓你滾出去！”
　　這是一張什么樣的臉?。∑つw幾乎全部潰爛，創(chuàng)口處的膿水有些已經(jīng)結(jié)了暗黃色的痂，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新滲出來的。一個鵪鶉蛋大小的窟窿在她的臉頰右側(cè)，幾乎已經(jīng)爛進了口腔中。
　　貴人全身都開始顫抖，她張開嘴巴，伸長脖子，如同快要窒息一樣拼命的呼吸，她緊緊抓住木盆的邊，指甲都已經(jīng)摳入了木頭中，她似乎非常痛苦的在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離開這個木盆。她沖著歡歡發(fā)出了像野獸一樣的低吼，夾雜著咕嚕咕嚕的聲音，就像是一口痰卡在喉間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