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3
　　
　　人生只有自欺欺人的迷糊，和劈頭蓋臉的真相，沒有中間點。
　　
　　——《景口玉言》
　　
　　為了十只梅瓶，景云干起活來一點都不含糊，成排的石杵上上下下，頻率還沒她揮鐵鍬揮得快，末了還追問下層的時晨，能不能讓水輪轉(zhuǎn)快一點。
　　
　　由此可見，給別人打工和給自己打工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態(tài)，時晨佩服之余忍不住要為自己叫屈，這女人為了錢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自己沒能把她趕走，也是情有可原啊。
　　
　　可縱使景云干活積極，也不能改變水碓工作的繁復(fù)與無聊，她索性和淘洗池邊攪泥漿的時晨一上一下地閑聊，打聽龍家窯的底細。
　　
　　“老頭……不，師父就你們十個徒弟，阿開排老大，然后是誰呢？”她自知和龍千峰不對付，要想學徒三年過得好，就得抱一條粗大腿，阿開雖然排行老大，但看起來軟綿綿的，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盡管景云害得時晨在水碓受罪，但無聊還是戰(zhàn)勝怨懟，時晨選擇了接茬，“在大師兄后面的是二師姐，不過大家都叫她涼師姐?！?br/>　　
　　“哦？”景云眼前一亮，“還有一個師姐？我怎么沒見過?！?br/>　　
　　“涼師姐不做瓷器，專攻燒窯，前陣子n市發(fā)現(xiàn)了三座五代時期的古窯，所以她去考察了。涼師姐后面就是蘇木，然后是我，再然后……”時晨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斷。
　　
　　離水碓不遠的小路上，忽地走來一位年輕姑娘，二十歲出頭的年紀，長得水靈清秀，她隔著窄窄的小河叫了時晨一聲，可問的問題卻與時晨無關(guān)——
　　
　　“時晨，阿開在哪里啊？”
　　
　　“大師兄在山上，要么在新窯，要么在坯房?！睍r晨看那姑娘的眼神明顯有幾分羞澀，回答的聲音也帶著些輕顫。
　　
　　“好的呀?！蹦枪媚锾鹛鹨恍?，搖了搖手中的一個紅信封，“我來送瓷藝大會的邀請函?！彼f完目光一抬，順勢就看見了水碓上層的景云，“這位是……”
　　
　　“這是師父剛收的學徒?！睍r晨說完，帶著點故意地補充道，“是大師兄帶回來的?！?br/>　　
　　一聽這話，那姑娘眉頭一皺，給了景云一個不友善的目光，扭頭就朝后山走了。
　　
　　景云正在考慮抱大腿的問題，莫名感到一股詭異的敵意，忍不住問時晨：“她是誰？”
　　
　　“她是鹿家窯鹿大師的女兒，鹿萱?！睍r晨回道，“在鎮(zhèn)上的瓷藝協(xié)會工作?！?br/>　　
　　鹿大師的青瓷圓盤景云還記得，但她卻不記得自己和這位鹿小姐有什么過節(jié)，自己既沒有要一折買圓盤，也沒有住在她家啊。
　　
　　好在時晨酸溜溜地給出了答案，“她很喜歡大師兄?！?br/>　　
　　“啊……啊？”景云前一秒剛明白，下一秒又糊涂了。
　　
　　雖說顏值即正義，但做人也不能太夢幻，好看的臉可以用來欣賞，卻不能發(fā)家致富，難不成長得好看，燒的青瓷也好看？怎么說也是鹿家窯的大小姐，怎么能一點事業(yè)心都沒有呢！看看她，無論離阿開多近，無論他笑得多迷人，她都永遠冷靜自持、心如止水！
　　
　　不過……
　　
　　剛才那個鹿萱說什么來著，送瓷藝大會的邀請函？
　　
　　“她來送瓷藝大會的邀請函，為什么要給阿開??？”景云疑惑地問，“不是應(yīng)該送給老……師父嗎？”
　　
　　這下?lián)Q時晨糊涂了，“你不知道每年都是大師兄替師父參加瓷藝大會嗎？”
　　
　　景云搖頭。
　　
　　時晨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繼續(xù)說：“師父年紀大了，這些年龍家窯出的青瓷一大半都是大師兄做的，落師父的款而已。哎，你的十只梅瓶，應(yīng)該也是大師兄替你燒……”
　　
　　“？？？”
　　
　　***
　　
　　千峰堂的前廳設(shè)有龍家窯珍品展廳，來的頭一天景云就參觀過，里面大大小小的青瓷物件確實好得沒話說，所以無論她多不喜歡龍千峰，也得等承認龍家窯的青瓷當屬一絕。
　　
　　負責展廳的人是小籬笆，這份工作既簡單又輕松，每周日打掃一次，平時有客人來就做一些講解，沒人的時候就在展廳里看書學習，她今年高考落榜，打算再復(fù)讀一年。
　　
　　午飯后最容易犯困，小籬笆給自己泡了一杯赤色的濃茶，打算背完最后一頁單詞，可才拿起單詞書，展廳就來了客人。
　　
　　她下意識起身迎賓，“歡迎光……景姐姐？”
　　
　　景云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小籬笆以為她是干活累著了，急忙把自己那杯茶端給她，可她卻沒接，而是抬手指向展廳最中央的一對梅子青鳳耳瓶問，“這、這是誰燒的？”
　　
　　講解是小籬笆的工作，所以她答得很快，“這是師父五年前燒的，拿了全國工藝美術(shù)大展的金獎呢！”
　　
　　景云瞬間松下一口氣，剛想去接茶，但還是指尖一轉(zhuǎn)，指向隔壁的一只粉青弦紋瓶，粉青釉也是天泉青瓷中的上品，此瓶青綠透粉白，光澤柔和，淡雅如水，“那……這個呢？”
　　
　　“這個就是大師兄燒的啦！”
　　
　　“?。。　?br/>　　
　　景云頭皮一麻，僵硬地移動手指，“那這只荷葉蓋罐呢？”荷葉蓋罐，顧名思義，就是罐蓋的造型如同一片盛夏的荷葉，邊緣波浪起伏，色澤碧綠晶瑩，這種造型特殊的青瓷對拉坯的要求極高，沒有十來年的功力根本想都不要想。
　　
　　“也是大師兄??！”
　　
　　“……”
　　
　　沒想到景姐姐做學徒那么辛苦，還不忘學習，小籬笆感動之余為她言簡意賅地總結(jié)了一下，“這間展廳里，除了那對鳳耳瓶，其他的瓶瓶罐罐、香爐、圓洗、杯碗盤斗，都是大師兄燒的！”
　　
　　景云的頭炸了。
　　
　　***
　　
　　后山的新窯已經(jīng)建得差不多了，負責監(jiān)工的是小籬笆的父親，也是龍家窯負責燒窯的把樁師傅魏楠。
　　
　　隨著氣窯和電窯的出現(xiàn)，機械控溫取代了把樁師傅的工作，而古法柴窯沒有機械輔助，窯溫的把控全靠把樁師傅的經(jīng)驗和人工操作，燒一窯瓷器得一天一夜不離人，所以柴燒技藝和柴窯一樣慢慢淡出了天泉鎮(zhèn)，把樁師傅也寥寥無幾。龍千峰也懂燒柴窯，只是如今上了年紀，只能在燒窯點火和住火開間時才到窯前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