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貓著腰,半蹲在水里,兩眼緊盯這幾十丈外木然僵立的白袍人。
那白袍人滿頭的黑發(fā)幾乎被燒盡了,可身上這一襲純白的長袍子,卻不知是什么神異材料織成,分毫未損。一張白蠟石般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雙目緊閉。
自從墜入水中后,這白袍人便沒有分毫動靜,俞和不敢靠近,一邊全神戒備著,一邊暗自吐納回氣。
這地脈竅穴中的天地元靈之氣,濃郁到不可思議,俞和長吸了一口氣,登時驟然覺得周身發(fā)燙,好似一大口燒酒吞進了肚腸里,下腹丹田爐鼎到會陰生死竅一線,有真陽滾滾欲沸。只是一炷香功夫,在丹田爐鼎中一團真元玉液便又重聚起來,竟比他下山前更加精純凝實,浩浩如江河般在他周身經(jīng)脈川流不息,頃刻間三十六輪大周天行畢,道道熱流循著周身脈絡,直達筋骨皮肉,通身竟逼出一場淋漓大汗。
虛空中的納入元氣倒還罷了,腳下這潭清水更是驚人。俞和汗出如雨,周身的毛孔全張開了,那潭水自行沿著毛孔滲進了肌膚,水中似有無窮量的精純元氣沒處宣泄,這一下遇見了俞和正急著吸納天地元氣,登時好像滿滿一谷山洪終于沖垮了石堤,朝俞和猛灌而來。
水中的元氣循著足三陽經(jīng)和足三陰經(jīng)倒灌而上,直達百會,轉(zhuǎn)而下落十二重樓,俞和自喉頭到胸腹間咕咕作響,一時間竟難以張口吐息,只覺得經(jīng)脈鼓脹難當,元氣從頂門好似瀑布一般直落丹田。
這情形簡直就像是有個絕代高人甘愿舍了自己一世真修,以醍醐灌頂之法,將無窮盡的真元強壓進俞和的身體中。
上有先天真火之氣籠罩,下有地脈元水之氣貫注,這一下俞和體內(nèi)水火相濟,坎離調(diào)合,丹田爐鼎中真元玉液凝現(xiàn)如泉涌。俞和所修的煉氣術,來自那六角經(jīng)臺瞑瞑中顯化的神秘金文,其精微玄妙之處難以言述,先能聚先天五方五行元炁煉體,后能納真元玉液浩瀚如汪洋。哪怕此時俞和的一身真元,已是尋常玉液還丹功夫大成之人的不知多少倍數(shù),可他丹田爐鼎中依舊未呈玉液凝丹,生火煉藥之相。
真元充盈鼓蕩,俞和通體舒泰,膽氣漸生。他探手一招,頭頂石縫中便有兩道劍光飛來,好似歸巢的鳥兒一般,聚在他身邊盤旋不休。
可那邊白袍人未有動靜,俞和也不敢魯莽。雙劍在手,他自忖當有一戰(zhàn)之力,便索性盤膝坐在水中,一面趁機凝神煉氣,一面瞪視著白袍人。
又過了足有半個時辰,那白袍人身體一震,自七竅中冒出滾滾黑煙來,俞和以為他這是臟腑燒盡的模樣,可白袍人脖頸間一鼓,忽張大了嘴巴,將一團黑色的膿血噴出,這膿血見風即燃,化作一道朱紅色的火焰,落進水里,激起一大蓬白茫茫的水汽。
那白袍人又嘬口一吸,這蓬水汽盡數(shù)被他吸入胸中。他雙臂一攏,將那具焦黑的尸骨好似一堆松木炭般的揉碎,只剩下一個殘破的頭顱,雙掌再一合,頭顱也被擠碎,露出一個寸許見方的金色玉符,白袍人把這玉符扔進嘴里,咬得咯吱作響,嚼了幾下,吞進肚里。
俞和見過那金色的玉符!之前正玄觀的彭明被黑發(fā)卷走時,含進嘴里的就是此物。可憐那彭明竟被自己錯手燒成了一具焦尸,俞和后頸有些發(fā)冷,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通辰道宗的兩人,只見他們?nèi)季o閉著雙目,似乎尚自昏迷不醒。
“幸好他們沒看見,不然自己失手殺死了彭明,這消息若傳回彭明的師門正玄觀,只怕我難逃一場責難。”俞和心里七上八下的翻過幾個念頭,忽然緊蹙起眉頭,“等等,這白袍尸妖為什么要吞吃那個玉符?”
“你是不是想將那兩人也殺了滅口?”白袍人忽然裂開了嘴巴,發(fā)出宛如金石摩擦一般刺耳的聲音。
乍聽見那白袍人開口說話,俞和全身一抖,雙劍一聲長鳴,直指向白袍人的面門,“你究竟是何物?”
那白袍人晃了晃脖子,側(cè)身挺起一條腿,他膝蓋處的關節(jié)似乎已經(jīng)僵死,幾乎不能彎曲,便只有靠左右搖擺肩膀來挪動腳步,緩緩的朝俞和這邊走過來。他一邊移動身體,一邊轉(zhuǎn)動雙臂和手腕,像是在舒展筋骨。那整個身體好像銹蝕了的扯線人偶,行走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只走到俞和面前十丈,這才停了下來。
白袍人面皮上全沒有一絲血色,可干癟的雙唇卻是紅得刺眼。一雙眼皮翻開,露出沒有眼黑的眸子,幾乎鼓脹出眼眶以外。
“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很難看吧,其實我也覺得十分難受,四肢好像被棍子綁住了,生硬的很?!边@白袍人雖只有一雙慘白的眼球瞪著,俞和卻覺得他是在死死的盯著自己,那無形的視線好似鐵索,在身上一匝一匝的纏繞起來,白袍人嘴角一歪,似乎是想擠出一點笑容,可殷紅的唇瓣掀起,卻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齒,看起來更加駭人,“俞師弟好手段,居然暗藏了先天真火,你這一身劍術也是高明得緊,起初我們可都是看輕了你。你一把真火燒了我的肉身,我便只好搶了這妖尸的身子寄居,樣子是有些丑陋,可好死不如賴活著,茍且偷生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