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小的時候,因他阿爹阿娘妄想再過一些日子的二人世界,嫌棄她礙事,有很長的一段時日,都將她丟給她的姑姑白淺撫養(yǎng)。跟著這個姑姑,上樹捉鳥下河摸魚的事鳳九沒有少干,有一回還趁著他小叔打盹,將他養(yǎng)的精衛(wèi)鳥的羽毛撥得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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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她的這些作為對比自己童年時干的混賬事其實算不得什么,白淺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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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白淺教養(yǎng)鳳九時,已是個深明大義法相莊嚴的神仙,見識也十分深遠,時常還教給她一些為人處世的正確道理。比如,白淺曾經(jīng)教導鳳九,做神仙最重要的是不怕丟臉,因不怕丟臉是一種勇氣,賜予一個人走出第一步的膽量,做一樁事,只要不怕丟臉,堅韌不屈,最終就能獲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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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鳳九在鼓勵團子與他父君爭奪她娘親陪寢權(quán)的過程中,信誓旦旦地將這道理傳給團子:“做神仙,最重要就是不要臉了,不要臉的話,做什么事都能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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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團子將這一番話原原本本地復述給了白淺聽,捏著小拳頭表示要請教一下她的娘親什么叫做不要臉,以及,怎么才能做到比他父君更加地不要臉。白淺放下要端去書房給夜華做夜宵的蓮子羹,在長升殿里七翻八撿,挑出來幾捆厚厚的佛經(jīng),用一條木板車裝得結(jié)結(jié)實實,趁著朦朧的夜色抬去給了鳳九,閑閑地叮囑她,若是明日太陽落山前抄不完,便給她安排一場從傍晚直到天明的相親流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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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昏昏然的鳳九被白淺的侍女奈奈搖醒,緩了好一會兒神,瞪著眼前的經(jīng)書,反應過來白日里同團子胡說了些什么,心里悔恨的淚水直欲淌成一條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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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鳳九是在重重佛經(jīng)里被仙侍們一路抬去的三十二天寶月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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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月光苑里遍植無憂樹,高大的林木間結(jié)出種種妙花,原是太清境的道德天尊對弟子們傳道授業(yè)解惑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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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八荒的青年神仙們?nèi)宄扇旱攸c綴其間,打眼一望,百來十位總是該有。一些穩(wěn)重的正小聲與同僚敘話,一些心急的已昂著頭直愣愣盯向苑門口。兩三個容易解決,四五個也還勉強,可這百來十個……鳳九心里一陣發(fā)憷,饒是她一向膽大,腳挨著地時,也不由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再再退后了一步。不遠處白淺的聲音似笑非笑地響起,對著一旁恭謹?shù)南墒痰溃骸斑恚铱矗纱喟阉o我綁起來罷,說什么也得撐完這場宴會,可不能中途給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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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心里一咯噔,轉(zhuǎn)身撒腳丫子就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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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飛檐走壁,與身后的仙侍一番斗智斗勇,何時將他們甩脫的,卻連鳳九自己都不曉得,只曉得拐過相連的一雙枝繁葉茂的娑羅樹,枝干一陣搖晃,灑下幾朵嫩黃色的小花在她頭發(fā)上,身后已沒了勁風追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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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喘了口氣瞥向來時路,確實沒什么人影,只見天河迢迢,在金色的夕暉下微微地泛著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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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從口出,被這張嘴帶累得抄了一夜又一日的佛經(jīng),此時見著近在眼前的兩尊娑羅樹,腦中竟全是《長阿含》經(jīng)中記載的什么“爾時世尊在拘尸那揭羅城本所生處,娑羅園中雙樹間,臨將滅度”之類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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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伸手拂開頭上的繁花,一邊連連嘆息連這么難的經(jīng)文都記住了,這一日一夜的佛經(jīng)也算是沒有白抄,狠長了學問;一邊四處張望一番,思忖著逃了這么久,一身又累又臟,極是困乏,該不該寬衣解帶去娑羅雙樹后面的這汪天泉里泡上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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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考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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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明月東升,雖升得不是十分地高,不若凡人們遙望著它感到那么的詩意,但清寒的銀暉罩下來,也勉強能將眼前的山石花木鋪灑全了。幾步之外,碧色的池水籠了層繚繞的霧色,還漫出些許和暖的仙氣。鳳九謹慎地再往四下里瞧了一瞧,料想著戌時已過,大約也不會再有什么人來了,跑到泉邊先伸手探了探,才放心地解開外衣、中衣、里衣,小心翼翼地踏入眼前這一汪清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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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著池沿沉下去,溫熱的池水直沒到脖頸,鳳九舒服地嘆息一聲,瞧著手邊悠悠飄來幾朵娑羅花,一時觸及她隱忍許久的一顆玩心,正要取了來編成一個串子。忽聽得池中一方白色的巨石之后,嘩啦一陣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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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伸出水面去取娑羅花的一截手臂,剎時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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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色的池水一陣動蕩,攪碎一池的月光,巨石之后忽轉(zhuǎn)出一個白衣的身影。鳳九屏住氣,瞧見那白色的身影行在水中,越走越近。霧色中漸漸現(xiàn)出那人皓皓的銀發(fā),頎長的身姿,極清俊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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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緊緊貼著池壁,即便一向臉皮其實有些厚,此時也覺得尷尬,臉色青白了好一陣。但好歹是青丘的女君,很快也就鎮(zhèn)定下來,甚至想要做得尋常,尋常到能從容地同對方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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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這種場合,該怎么打招呼,它也是一門學問。若是在賞花之處相遇,還能寒暄一句:“今日天氣甚好,帝君也來此處賞花?”此時總不能揮一揮光裸的手臂:“今日天氣甚好,帝君也來這里洗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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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在心里懊惱地思索著該怎么來做這個開場白,卻見東華已從容行到斜對面的池沿,正要跨出天泉。整個過程中,目光未在她面上停留一絲半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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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想著,他興許并未看到自己?那今次,也算不得在他面前丟了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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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暗自地松一口氣,東華跨上岸的一只腳卻頓了一下,霎時,外袍一滑對著她兜頭就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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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她聽到前方不遠處一個聲音響起,像是連宋神君,似乎極尷尬地打著哈哈:“呃,打擾了打擾了,我什么也沒看見,這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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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愣地扯下頭上東華的白袍,目光所極之處,月亮門旁幾株無憂樹在月色下輕緩地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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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僅著中衣,立在池沿旁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好一會兒才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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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她謹慎且誠實地回答,一張臉被熱騰騰的池水蒸得白里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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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完才省起這一汪泉水雖是碧色,卻清澈得足可見底。紅云騰地自臉頰處蔓開,頃刻間整個人都像是從沸水里撈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你把眼睛閉上,不準看,不,你轉(zhuǎn)過去,快點轉(zhuǎn)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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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慢悠悠地再次從頭到腳打量她一番,頗有涵養(yǎng)地轉(zhuǎn)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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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慌忙地去夠方才脫在池邊的衣杉,可脫的時候并未料到會落得這個境地,自外衫到里衣,都擱得不是一般二般的遠。若要夠得著最近的那一件里衣,大半個身子都須得從池水里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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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如何是好,果真是慌亂得很,竟忘了自己原本是只狐貍,若此時變化出原身來,東華自是半點便宜占她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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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著急,就見到一只手握著她的白裙子,堪堪地遞到她面前,手指修長,指甲圓潤。東華仍是側(cè)著身。她小心地瞄一眼他的臉,濃密的睫毛微闔著,還好,他的眼睛仍是閉上的。正要接過裙子,她又是一驚:“你怎么知道我要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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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日為了不辱沒青丘女君的身份,一向裝得寬容又老成,此時露出這斤斤計較的小性子來,終于像是一個活潑的少年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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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頓了頓,作勢將手中的衣衫收回來。她終究沒有嘴上講的那么硬氣,差不多是用豹子撲羚羊的速度將裙子奪下,慌里慌張地就著半遮半掩的池水往身上套。窸窣一陣套好踏出池塘,只覺得丟臉丟得大發(fā),告辭都懶得說一聲,就要循著原路跳墻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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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被東華叫住:“喂,你少了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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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回頭,見到東華正俯身拾什么。定睛一看,她覺得全身的血都沖到腦門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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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撿起來的,是個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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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荷色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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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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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的衣襟微微敞著,露出一點鎖骨,面無表情握著她的肚兜,很自然地遞給她。鳳九覺得真是天旋地轉(zhuǎn),也不知是去接好,還是不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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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僵持著,月亮門旁的無憂樹一陣大動,緊接著又出現(xiàn)連宋君翩翩的身影。看清他倆的情態(tài),翩翩的身影一下子僵住,半晌,抽著嘴角道:“方才……扇子掉這兒了,我折回來取,多有打擾,改日登門致歉,你們……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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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簡直要哭了,捂著臉一把搶過肚兜轉(zhuǎn)身就跳墻跑了,帶起的微風拂開娑羅樹上的大片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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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宋繼續(xù)抽著嘴角,看向東華:“你不去追?”轉(zhuǎn)瞬又道:“承天臺上你遇到的那位美人原來是青丘的鳳九?”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要娶她做帝后,將來可得尊稱夜華那小子做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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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不緊不慢地理衣襟,聞言,道:“前幾日我聽說一個傳聞,說你對成玉元君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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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宋收起扇子,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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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續(xù)道:“我打算過幾日收成玉當干女兒,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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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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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一向其實是個不大拘小節(jié)的神仙,但這樣的性子,偶爾拘了一回小節(jié),這個小節(jié)卻生出了不小的毛病,會有多么的受傷也就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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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東華的這樁事,令鳳九傷得十分的嚴重,在團子的慶云殿中足足頹了兩日才稍緩過來。但終歸是存了個心結(jié),盼望誰能幫助她解開。白淺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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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鳳九踟躕地打了個比喻去問團子,道:“倘使你曾經(jīng)喜歡了一個姑娘,多年后你與這姑娘重逢。”她想了想,該用個什么來做類比才足夠逼真,良久,肅然地道:“結(jié)果卻讓她知道你現(xiàn)在還在穿尿布,你會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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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子瞪著她反駁:“我已經(jīng)不穿尿布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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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嚴謹?shù)負嵛克骸拔沂钦f假如,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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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子想了一會兒,小臉一紅,難堪地將頭扭向一邊,不好意思地道:“太丟臉了,這么的丟臉,只有鳳九你見著過去的心上人,結(jié)果卻把肚兜掉在對方面前那樣的事才比得上了。”繼續(xù)不好意思,又有點代入地掙扎:“那樣的話,一定會想找塊豆腐把自己撞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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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后,微有起色的鳳九又連著頹了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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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四晚,白淺指派來的仙侍遞給鳳九一個話,說前幾日承天臺上排戲的幾位歌姬已休整妥帖,夜里將在合璧園開一場巾幗女英雄的新戲,邀她一同去賞。這才將她從愁云慘淡的慶云殿中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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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璧園中,新搭的戲臺上一團女將軍穿得花里胡哨,伊咿呀呀哼唱得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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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握著一把白綢扇,側(cè)身靠近鳳九,道:“近幾日,天上有樁有趣的傳聞謠傳得沸沸揚揚,不曉得你聽說沒有。”咳了一聲:“當然其實對這個事,我并不是特別的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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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興致勃勃地端著茶湊上去,頓了頓,有分寸地道:“看得出來你的確是不熱衷,其實我也不熱衷,但,你姑且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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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點了點頭,緩緩道:“誠然,我們都不是好八卦他人之人,那么你定是料想不到,從前我們一向認為很是耿介的東華帝君,他原是個不可貌相的,你三百多年前同他斷了那趟緣法,我看也是天意維護你,當真斷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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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肅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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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剝開一只核桃:“聽說,他竟一直在太晨宮里儲了位沉魚落雁似的女仙,還對那女仙榮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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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松了手中的茶盞,半晌,垂眼道:“如此說,這許多年他未曾出太晨宮,竟是這個因由?”笑了一笑:“誠然,身旁有佳人陪伴,不出宮大約也感不到什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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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將剝了一半的核桃遞給她:“你也無須介懷,終歸你同他已無甚干系,我將這樁事說來,也不是為的使你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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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打起精神,復端起茶杯,道:“也不知被他看上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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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唔了一聲,道:“我同司命打聽了一遭,當然我也不是特意地打聽,我對這個事并不是特別地有興趣。只是,司命那處也沒得來什么消息。私底下這些神仙之間雖傳得熱鬧,對那女仙也是各有猜測,但東華和風月這等事著實不搭,除了他的義妹知鶴公主,他們也猜不出還有誰。不過,先不說知鶴這些年都在下界服罪,依我看,不大可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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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端著杯子,出神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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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喝了口茶潤嗓,又道:“關(guān)于那女仙,確切的事其實就只那么一件,說六七日前東華攜著她一同在太晨宮里泡溫泉時,正巧被連宋神君闖進去撞見了,這才漏出一星半點關(guān)于這個事的傳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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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的話剛落地,鳳九一頭就從石凳上栽了下去,扶著地道:“……泡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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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垂著頭詫異地看著她,得遇知音似地道:“你也覺得驚訝?我也驚訝得很。前日還有一個新的傳聞,說得條分縷析,也有一些可信。連宋君屬意的那位成玉元君,你識得吧?從前我不在團子身旁時,還多虧了這位元君的照應。據(jù)說其實這位成玉元君,就是東華帝君和那女仙的一個私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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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撐著桌子沿剛剛爬起來,一頭又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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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伸手將她拉起來,關(guān)切道:“你這個凳子是不是不太穩(wěn)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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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扶著桌沿,干笑道:“是臺上的這個段子演得太好,令人心馳神往,情不自禁就有些失態(tài)。”面不改色地說完這一篇瞎話,趁機瞄了一眼戲臺,看清演的到底是什么,眼角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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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戲臺上,正演到英武的女將軍不幸被敵國俘虜,栓在地牢的柱子上,諸般刑訓手段,被虐待得十分的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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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遙望戲臺,目光收回來神色復雜地看著鳳九:“原來……你好的竟然是這一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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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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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對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很明確:她是一個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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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界有一句家喻戶曉的俗諺:寡婦門前是非多。鳳九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當了這么多年的寡婦,門前沒染上半分的是非,并不是自己這個寡婦當?shù)萌绾文7叮獨w功于青丘的八卦氛圍沒有九重天的濃厚。但今日這一場戲聽得她十分憂心,她覺得,似她這般已經(jīng)當了寡婦的人,著實不好再被卷進這種染了桃色的傳聞。縱然是和東華的傳聞,趕在三百年前,是她想也想不來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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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有一個連白淺都比不上的優(yōu)點。白淺是一遇上琢磨不透的事,不琢磨透不完事,她則是全憑本能行事。她覺得自己的優(yōu)點最大的其實并不是廚藝,司命夸獎她執(zhí)著時是真執(zhí)著,放手時是真瀟灑,她一向也覺得自己的行事對得起這個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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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時日是她沒有作好準備,但后來她想起了自己的一條座右銘。她活了這么三萬年,身邊累起的座右銘何止成千上萬,是以這一條她刨了好些日子才重新刨出來,“不同和其他女人有牽扯的男人好,和其他男人有牽扯的男人也不行”。她曾經(jīng)要死要活地喜歡過東華,那時是真執(zhí)著,但是東華沒有看得上她,還很有可能看上了別人。她自降身份當他宮婢的時候,白在他宮里掃地掃了幾百年,連句話也沒夠得上同他說一說。她覺得這個事兒,就當是從來沒有過罷,本來這個事兒,對東華而言可能就從未有過,如今她想得明白了,旁的仙如何對東華,她也如何對他,這個方是正道,當然能躲還是躲一躲,免得生些什么不必要的枝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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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請這個事,就開始十分注意同他保持一個距離,但不曉得近來這個距離為什么越保持越近,她考慮了良久,覺得應該再采取一些手段,將他們倆的距離努一把力保持得更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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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作了這個決定,就十分遲鈍地發(fā)現(xiàn),右手上常戴著的葉青緹送她的那只茶色的水晶鐲子不在了。那是十分要緊的一個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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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細地回想片刻,弄明白,應是那一夜掉在了東華太晨宮的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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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保持一個更加遙遠的距離之前,她還得主動去找他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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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風口浪尖,行事更需得低調(diào)謹慎。但,欲不驚動旁人晤得東華一面,卻是件難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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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一番思量,想到了五月初五,心中略有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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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身為天族的尊神,如今雖已半隱居在一十三天,到底還有一些差事尚未卸給天君,比如,掌管仙者的名籍。有道是“著青裙,上天門,謝天地,拜東君”,每年的五月初五,大千世界數(shù)十億凡世中因清修而飛升的仙者們,皆需登上三十六大羅天,在大羅天的青云殿中虔誠地拜謁一回東華帝君,求賜一個相宜的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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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向的慣例是,待朝會結(jié)束,朝拜的眾仙散去,東華會順便檢視一下青云殿中的連心鏡,再逗留個一時半刻。鳳九便是看中了這一時半刻。且,她自以為考量得很是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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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鸞鳥合鳴,天雨曼陀羅花,無量世界生出六種震動,以示天門開啟迎八荒仙者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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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原本做的是一大早去青云殿外頭蹲點的打算,臨了被團子纏住大半個早晨,好不容易甩掉近來益發(fā)聰明的團子,一路急匆匆到得三十六天天門外,卻并未聽聞殿中傳出什么朝拜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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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揣摩著,大約朝會已散了。抽出一張帕子做揩汗狀,掩了半張臉,問一個守門的小天將:“帝君他……一個人在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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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將是個結(jié)巴,卻是個很負責的結(jié)巴,攔在天門前道:“敢、敢問仙、仙者、者是、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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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捏著帕子,把臉全擋了,只露出個下巴尖兒來,道:“青丘,白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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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將一個恭謹大禮揖地:“回、回上神,帝君、確、確然、一人在、在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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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嘆了聲來得正是時候,道了聲謝,又囑咐:“對了,本上神尋他有些私事相商,暫勿放他人入內(nèi),回頭自會多謝。”話罷仍是捏著帕子,要拐過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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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將不敢阻撓,卻也不愿就這么放行,抓耳撓腮地想說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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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拐回來:“見到本上神,你很激動?”想了想,道:“你有沒有帕子,本上神可以給你簽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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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將撥浪鼓似地搖頭,比劃著道:“帝君、君他一人、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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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頓了一陣,了悟點頭:“他一個人待著已有些時辰了?”又道:“你卻是個善解人意的,那我得趕緊著去了。”話罷果真十分趕緊地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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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鳳九的背影一路分花拂柳消失得無影無蹤,小天將快急哭了,終于從喉嚨里憋出方才沒能一氣呵成的后半句話:“一人、在殿里、會、會見、眾、眾仙,不、不便、相、相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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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天的青云殿乃是九重天界唯一以青云為蓋、碧璽為梁、紫晶為墻的殿堂,素來貴且堂皇,但好在并不只金玉其外,倒很實用,隔聲兒的效果更是一等一的好。奈何鳳九并無這個見識,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行至殿門處,謹慎地貼著大門聽了好一會兒,未聽得人聲,便覺得里頭確然只得東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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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幼時得白真言傳身教,討債的事,尤要戒寒暄一事,一旦寒暄了就不能成事,講究的惟三個字:快、準、狠。那鐲子確然是落在東華的后府,但不得不防著他拒不承認,如此,更要在一開始便釀足氣勢一口咬定,將這樁事妥帖地硬塞到他的頭上,才好讓他給一個十全十美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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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醞釀了一時半刻,默念了一遍白真教導的三字真言,快、準、狠,深吸了一口氣,既快且準又狠地……她本意是一腳踢開殿門,腳伸出去一半微覺不妥,又收回來換手去推,這么一攪,醞釀了許久的氣勢頓時趨入虛頹之勢,唯一可取之處是聲兒挺大,挺清脆,響在高高的殿堂之上,道:“前幾日晚上,我的茶晶串子是不是落在你那兒……”最后一個疑問加質(zhì)問的“了”字發(fā)音發(fā)了一半,硬生生折在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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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殿中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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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人。有很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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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愣愣望著躬身伺立于殿堂兩側(cè)的長串仙者,都是些布衣布袍,顯見得還未冊封什么仙位。跪在金鑾之下的一個仙者手持笏板,方才許是正對著東華陳誦己身修仙時的種種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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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這一長串的仙者定定地望住鳳九,震驚之色溢于言表。唯一沒有表現(xiàn)出異色的是高坐在金鑾之上的東華。他漫不經(jīng)心地換了只手,撐著鑾座的扶臂,居高臨下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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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怔了一瞬,半只腳本能地退出大殿門檻,強自鎮(zhèn)定道:“夢游,不小心走錯地方了。”說著另一只腳也要退出朝堂,還伸出手來要體貼地幫諸位議事的仙者重新關(guān)好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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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過來:“那個鐲子,”頓了頓:“的確落在我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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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被殿門的門檻絆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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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慢條斯理地從袖子里取出一支盈盈生輝的白玉簪,淡淡道:“簪子你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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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不知誰猛咽了口唾沫,鳳九趴在地上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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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一派寂靜,東華的聲音再次響起,冷靜地、從容地、緩緩地道:“還有這個,你掉在溫泉里的簪花。”頓了頓,理所當然地道:“過來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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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捂著臉扶著門檻爬起來,對著一幫震驚得已不能自已的仙者,哭腔道:“我真的是夢游,真的走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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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撐著腮:“還有……”作勢又要拿出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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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收起哭腔,一改臉上的悲容,肅穆地:“啊,好像突然就醒過來,靈臺一片清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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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大悟道:“應是虧了此處的靈光大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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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她又上前一揖,凜然地:“此番,確然是來找帝君取些物什的,沒走錯地方,勞煩帝君還替我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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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好意思又不失靦腆地道:“卻一時莽撞擾了眾位仙友的朝會,著實過意不去,改日要專程辦個道會同各位謝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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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串行云流水的動作做下來,連她自己都十分地驚訝,十分地佩服自己,東華卻仍是沒反應,眾仙則是克制著自己不能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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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咬了咬牙,三步并作兩步登上丹墀,東華撐著腮,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垂頭喪氣的一幅悲容,眼中閃過一絲極微弱的笑,立刻又淡下來,伸出右手,十指修長,手上放著一只鐲子,一柄簪,一朵白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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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有點兒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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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慢悠悠地說:“不自己拿,還要我送到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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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垂著頭飛快地一件件地接過,裝得鄭重,似接什么要緊的詔書,接住后還不忘一番謙恭地退下,直退到殿門口。強撐過這一段,強壓抑住的丟臉之感突然反彈,臉上騰地一紅,一溜煙地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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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殿中眾仙肅穆而立,方才一意通報自己功德的仙者抱著笏板跪在地上,瞧著鳳九遠去的背影發(fā)呆。虧得東華座下還有一個有定力的仙伯,未被半路殺出的鳳九亂了心神,殷切地提點跪地的仙者:“先前正說到百年前你同一頭惡蛟苦斗,解救了中容國的公主,后來這公主要死要活地非嫁你不可,仍被你婉拒了,”興味盎然地傾身道:“那后來如何了?”被東華瞥了一眼,識趣地剎住話頭,咳了一聲,威嚴地沉聲道:“那……后事如何了,且續(xù)著方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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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殿散了朝會的這一夜,依行慣例,應是由天君賜宴寶月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