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套在姬謙正的掌心里沁出微青的鐵光,只是一個很樸實的指套,卻像是塊火炭一樣燙著他的手。環(huán)的大小剛好可以把拇指套進去,還有些空隙,指肚的一面磨得如鏡,背面則是一個叼著星辰的鷹頭。姬謙正的手指觸摸到了指套內(nèi)側(cè)細微的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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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蒼溟,以極其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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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意自己此生還能見到這枚指環(huán),相隔近百年之后,蒼溟之鷹的指套竟然找上了姬氏的家門。不祥的兒子,帶來了不祥的客人,姬謙正卻無力去憤怒,徹骨的寒意籠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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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還是逃不過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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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去,”姬謙正努力地定了定神對姬野道,“請客人在前廳中等候?!?br/> ?
姬野離去,姬謙正呆坐了許久,轉(zhuǎn)進了后房。家傳的鐵匣依舊密封在墻壁中,滿是灰塵。打開來,一枚幾乎完全相同的鐵指套靜靜地躺在其中。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畏懼著這枚指套,他覺得它是活的,有生命,會思考。指套只是在沉睡,而且一定會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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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地撫摩著內(nèi)側(cè)的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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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之神,蒼青之君,廣兮長空,以翱以翔?!?br/> ?
不知道多少年這兩枚指套不曾被擺在一處,青君之鷹和蒼溟之鷹的相逢,到底是種什么不祥的預(yù)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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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甲依然在!”姬謙正一步踏進前廳,略微顫抖著念出了這句話。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念這句話,那聲音似乎不是屬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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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在!”老人靜靜地看著他,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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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兒,你出去吧?!?br/> ?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羽然,你也出去玩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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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驚訝地看著父親手指間同樣閃爍著一枚鐵指套,而他方才交給父親的一枚被放置在父親手中的托盤上。而老人一雙眼睛如鷹一樣盯著父親拇指上的指套,如此的執(zhí)著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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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去玩吧。”一個清麗如鶯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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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過頭,對上那雙瑰麗深紅的眼睛。羽然伸出手來拉他,姬野卻忽然閃了一下。羽然愣了一下,看著對面那個不安的黑眼睛的孩子,像頭不安的小野獸一般轉(zhuǎn)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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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姬野把手心在自己的胸口上擦了一下,伸出去,羽然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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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握了手,于是第一個人和第二個人就此相逢。霸業(yè)或者宿命,都由此開始。很多年以后羽然說起他們初次相逢時候姬野的窘迫,總是當作一個笑話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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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姬野并不笑,姬野說:“小時候,我以為我的手比別人的臟?!?br/> ?
“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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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很少有人愿意拉我的手,除了你?!?br/> ?
前廳的門緊緊鎖了起來,孩子們不安卻又無所事事地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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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寧州來?”姬野破天荒地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和羽然說話,他很少會主動和別人說話??墒菍幹萏衩亓?,令他很是向往。那里是片蒼青色的古老森林,在密林的深處有羽族古老的神殿,朝陽下的少女振動背上的羽翼,如一片羽毛那樣騰入云空。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寧州遠得好像人一生一世翻山越嶺都無法到達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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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庇鹑稽c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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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人真的會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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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啊,可惜每年只有一度,可以無所顧忌地飛啊飛,若是逢到雨日,飛起來真是被淋成落湯雞了?!庇鹑挥悬c得意,落湯雞這個詞是她經(jīng)過東陸才學(xué)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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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么重,飛起來……很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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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看了看他,卻沒有直接回答,狡猾地笑了起來,“你又飛不起來,問這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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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姬野呆了一下,“我想,高高地飛在天上,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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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第一次飛起來,當然是很好的,不過漸漸地也就那樣了。放眼都是森林,你飛得再高,也不過是看見更遠處的森林,再遠處的森林……”羽然嘟著嘴,“其實我還是喜歡你們東陸,哪里都有好玩的東西?!?br/>